那深灰色的金属盒子静静地躺在辐射尘埃里,像一块从地狱熔炉里掉出来的、冷却的炭。表面那个扭曲的齿轮疤痕烙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所有人的警惕。
程橙的手指停在离盒子几厘米的空中,指尖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一种源自胸腹深处那颗冰冷蓝点的、近乎贪婪的拉扯感。那盒子像一块磁石,而她体内的某些东西,正疯狂地想要扑上去。
“我说了,别碰它!”韩冰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独眼死死盯着程橙的手,又扫了一眼盒子上的齿轮印记,眼神深处是忌惮与某种更强烈的探究欲混合的火焰。“这鬼地方的东西,沾上就没好事!”
程默没有说话,但他的枪口若有若无地抬高了几分,冰冷的视线在程橙和盒子之间扫过,最后落在韩冰身上,带着无声的警告。他的意思很明确:程橙的判断,由她自己做。韩冰的手,别伸太长。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盖格计数器的“嘀嗒”声和废墟深处若有若无的金属低吟。毛豆躲在程橙身后,小脸煞白,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个盒子,又看看周围狰狞的机械蜘蛛残骸,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僵持只持续了两秒。
程橙深吸一口气,那刺鼻的辐射尘埃味道似乎都压不住胸腹蓝点传来的灼热悸动。她猛地收回手,五指用力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用疼痛强行压制那股诡异的冲动。她没有看韩冰,目光转向程默,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下的嘶哑:“走。信号源还在前面。”
她转身,重新背起林小雨,拉起毛豆冰冷的小手,没有丝毫留恋地朝那巨大锅炉残骸构成的钢铁堡垒阴影走去。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
韩冰盯着她的背影,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和不甘,但最终还是狠狠啐了一口带着辐射尘埃的唾沫,挥手示意队伍跟上。“都他妈给我打起精神!眼睛放亮点!这鬼地方放个屁都可能是陷阱!”
队伍在压抑的死寂中再次前行,穿过堆积如山的废弃齿轮和断裂的传送带骨架。巨大的锅炉残骸越来越近,如同一个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锈蚀的外壳上布满巨大的裂口,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嘴。探测器上代表信号源的光点几乎与代表他们位置的光点重合。
“就在里面…锅炉的核心腔室…”韩冰看着探测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入口是一个撕裂的巨大豁口,边缘犬牙交错,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撕开。里面一片漆黑,浓重的黑暗仿佛能吸收光线,只有探测器屏幕发出的微弱蓝光映照着几张紧张的脸。
程默第一个侧身闪入,枪口上的战术手电瞬间点亮一道刺目的光柱,如同利剑劈开黑暗。光柱扫过之处,是巨大、空旷、布满厚厚尘埃的空间。扭曲的管道如同巨蟒的尸骸从上方垂落,地上散落着巨大的、锈死的阀门和不明金属构件。空气比外面更加污浊,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类似机油燃烧后的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腥甜气息。
光柱最终定格在空间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个东西。
它由无数废弃的金属零件——断裂的齿轮、扭曲的轴承、粗大的管线、破碎的电路板——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充斥着疯狂想象力的方式强行焊接、拼接在一起。它像一座畸形的祭坛,又像一个巨大而怪诞的金属心脏。祭坛(或者说心脏)的核心位置,镶嵌着一块大约半人高的、浑浊的暗黄色晶体。晶体内部,似乎有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阴影在缓缓蠕动,散发出极其微弱、却让人极度不安的幽光。
探测器上,代表信号源的光点,就稳定地指向这块晶体!
“那…那是什么?”一个士兵的声音带着颤抖。
“信号源…锁匠的‘杰作’?”韩冰的独眼死死盯着那块蠕动的暗黄晶体,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和一种被冒犯的恶心感。这玩意儿跟她想象中的“锁匠”据点相去甚远。
程默没有理会,他的战术手电光柱如同手术刀,仔细地扫过整个“祭坛”的底座和周围地面。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光柱聚焦在祭坛底座边缘。
那里,散落着一些东西。
不是金属零件。
是骨头。
人类的骨头。
几根被啃噬得干干净净、断裂的腿骨和臂骨,散落在厚厚的尘埃里。旁边,还有几个同样被啃得只剩下硬壳的头骨,黑洞洞的眼窝茫然地对着上方。
一股寒气瞬间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窜上头顶。
“妈的…那晶体里的东西…是活的?”另一个士兵的声音带着哭腔,枪口剧烈地抖动着指向那块蠕动的暗黄晶体。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嗡——!”
一阵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猛地传来!整个锅炉腔室都随之震颤!天花板上的锈片和灰尘簌簌落下!
镶嵌在金属祭坛核心的那块暗黄晶体,内部的阴影蠕动骤然加剧!浑浊的晶体表面,如同沸腾般鼓起一个个粘稠的气泡!一股更加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弥漫开来!
“戒备!”程默厉喝,枪口瞬间指向晶体!
韩冰也迅速寻找掩体,同时对着探测器低吼:“干扰太强了!无法确定是不是锁匠!但能量读数在飙升!”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密集的、如同无数细小齿轮在疯狂咬合的机械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刚刚进来的入口方向响起!声音比之前的机械蜘蛛更加密集、更加令人头皮发麻!
所有人猛地回头!
只见入口那巨大的撕裂豁口处,不知何时,己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阴影堵死!不是刚才那种大型机械蜘蛛,而是无数拳头大小、形态更加诡异狰狞的小型机械造物!
它们有的像长了八条金属刺腿的甲虫,有的像不断旋转着锋利刀片的金属海胆,有的则干脆就是一团缠绕着锋利金属丝和高速旋转小齿轮的毛球!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头部(如果那能称之为头)都闪烁着一点或多点混乱的红光,以及覆盖在体表那层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的暗黄色半流体物质!那物质散发出的腥甜气息,与祭坛晶体里蠕动的阴影如出一辙!
“是那些晶体里的东西!它们…它们控制着这些垃圾!”韩冰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明悟。
下一秒,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那堵在入口的“金属虫潮”动了!
它们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带着令人牙酸的密集摩擦声和切割空气的尖啸,铺天盖地地朝着腔室内的众人席卷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开火!自由射击!别让它们近身!”程默的怒吼声被淹没在瞬间爆发的枪声和金属虫潮的尖啸中!
“哒哒哒哒——!”
“砰砰砰!”
火舌在黑暗中疯狂喷吐!子弹打在那些小型机械怪物身上,爆开一团团粘稠的暗黄色液体和破碎的金属零件!然而,它们的数量太多了!体型太小了!动作太诡异了!子弹的洪流只能撕开虫潮的前端,更多的金属虫子如同附骨之疽,从西面八方、从头顶垂落的管道上、甚至从地面的缝隙里疯狂涌出!
一个士兵的枪管被几只金属海胆般的怪物用旋转的刀片死死缠住,瞬间卡死!他惊恐地想要后退,脚下却被几只金属甲虫的刺腿绊倒!他刚摔倒在地,几只缠绕着锋利金属丝的“毛球”就猛地弹射到他身上!
“呃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瞬间响起!那些金属丝如同活物般收紧、切割!坚韧的防化服在高速旋转的锋利金属丝面前如同纸片般被撕裂!鲜血和碎肉在黑暗中飞溅!士兵的身体如同被扔进了绞肉机,瞬间被切割得不成人形!只有那惨叫声在空旷的腔室里凄厉回荡,又戛然而止!
血腥味混合着浓烈的腥甜气息,瞬间充斥了每个人的鼻腔!
“守住中间!别散开!”程默边吼边点射,精准地打爆一只扑向毛豆的金属甲虫,粘稠的暗黄液体溅在旁边的金属残骸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程橙将毛豆死死护在身后,背着林小雨,行动受限。一只长着高速旋转钻头的金属蜈蚣状怪物顺着墙壁闪电般爬下,首扑她背上的林小雨!
程橙眼中寒光爆射!胸口的蓝点再次被引动!但这一次,不是强化力量,而是一种更本能的、更首接的操控**冲动**!她想让这些该死的东西停下!停下!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波动以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
奇迹发生了!
那只扑到半空的金属蜈蚣,身体猛地一僵!它体表流淌的暗黄物质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受惊的水母!它头部的红光疯狂闪烁,发出混乱的“咔哒”声,动作瞬间变得迟滞而混乱,一头撞在旁边的管道上,摔落在地,几条腿抽搐着,暂时失去了攻击性!
不仅是它,周围数米范围内,所有被这股波动扫过的小型机械怪物,动作都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它们体表的暗黄物质剧烈翻腾,内部的机械结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两个意识在争夺控制权!
有效!但范围太小!消耗巨大!
程橙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涌上喉头,胸口的蓝点仿佛被点燃,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强行干扰这些被晶体“活质”控制的机械怪物,代价远超她的预计!
“橙子!”程默看到了她的异常,心中大急。火力网因为她的干扰出现短暂的空隙,更多的金属虫子从缺口涌了进来!
“撤!往祭坛后面撤!那边有通道!”韩冰眼尖,指着祭坛后方一个被巨大管道残骸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吼道!她也看到了程橙能力的奇效,但更清楚这能力的代价和短暂。
没有选择!祭坛后面是唯一的生路!
程默火力全开,暂时压制住正面涌来的虫潮。程橙强忍着眩晕和胸口的剧痛,拉着毛豆,背着林小雨,跌跌撞撞地跟着韩冰和残存的士兵冲向那个管道后的洞口。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韩冰第一个钻了进去。一个士兵紧随其后。
就在程橙准备弯腰将毛豆先塞进去时,异变突生!
一只体型稍大、如同金属蝎子般的怪物,尾部喷射出一股粘稠的暗黄丝线,闪电般缠住了落在最后面、负责断后的那个士兵的脚踝!
“啊!”士兵惊呼一声,被猛地向后拖倒!
“救我!”他惊恐地向近在咫尺的程橙伸出手。
程橙的动作顿住了零点一秒。她的目光对上士兵绝望的眼神,又扫过那汹涌扑来的金属虫潮。胸口的剧痛和眩晕在疯狂提醒她自身状态的极限。
“姐姐!”毛豆惊恐的尖叫在耳边响起。
程橙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铁。她没有去拉那只求救的手。
她猛地将毛豆推进了洞口!同时自己背着林小雨,毫不犹豫地矮身钻了进去!
就在她身体消失在洞口的瞬间,那名被拖倒的士兵发出了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嚎,瞬间被汹涌而至的金属虫潮彻底淹没!密集的切割声、钻头声和令人牙酸的啃噬声取代了惨叫,成为他生命的终曲。
洞口内,一片黑暗。只有身后管道缝隙外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和金属摩擦声,以及韩冰急促的喘息。
程橙靠在冰冷潮湿的管壁上,大口喘息,胸口的蓝点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黑暗中,她似乎感觉背上昏迷的林小雨,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而她自己紧握成拳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温热的液体(不知是汗还是血)顺着指缝流下。
别圣母?生存的法则,从来都浸满了别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