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鼹鼠”矿坑压抑的铅灰色空气,被柴油引擎粗暴的嘶吼和轮胎碾过碎石的刺耳摩擦声彻底撕裂。两辆经过简陋防辐射改装的吉普车,如同冲出牢笼的困兽,咆哮着驶入那片被诅咒的土地——锈城外围。
视野瞬间被剥夺。
不是黑暗,而是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黄褐色。浓重的辐射尘暴像一张巨大无比的裹尸布,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吞噬进去。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米。狂风卷着沙砾和肉眼可见的放射性尘埃粒子,疯狂地抽打着加固过的车身,发出噼啪的爆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恶魔在用骨头敲击车窗。
车内,气氛比外面的尘暴更压抑。
程橙坐在第二辆车的后座,紧挨着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的林小雨。她脸上残余的黑纹几乎褪尽,但皮肤下仿佛沉淀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铅灰色,眼神也带着一种过度消耗后的空洞。胸口的蓝点位置,隔着一层衣物,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清晰的冰凉感,像一颗埋入血肉的异星冰核。
驾驶座上的程默,脸上扣着简陋的防毒面具,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尘暴模糊的车尾灯——那是韩冰的车。他的手指稳稳搭在方向盘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选择进入锈城,是别无选择的豪赌,赌注是他们所有人的命。
副驾驶上,韩冰的一个心腹,代号“扳手”的壮汉,正紧张地摆弄着一个盖格计数器。那玩意儿发出的“嘀嗒…嘀嗒…嘀嗒…”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单调地回响,如同死神的脚步声。每一次“嘀嗒”声的密集加速,都让“扳手”本就绷紧的肌肉更加僵硬。他时不时偷瞄后视镜里的程橙,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这个女人,不久前刚“驱逐”了G的投影,现在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这本身,就比外面的辐射更让他心头发毛。
毛豆蜷缩在程橙的另一边,小小的身体裹在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防化服里,只露出一双惊惶的大眼睛。他紧紧抓着程橙的手,小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外面的世界,黄沙漫天,鬼哭狼嚎般的风声,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嘀嗒”声,都让他想起了父母消失前那个同样恐怖的夜晚。
“姐姐…我们…要去哪?”他的声音闷在防护面具里,带着哭腔。
“去一个很脏很乱的地方。”程橙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有些失真,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首白,“找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她没有用“希望”、“拯救”这类虚伪的词藻。在锈城,希望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毒药。
“会…会有怪物吗?”毛豆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会。”程橙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很多。比我们在外面遇到的更丑,更凶。”她反手用力握了一下毛豆的小手,传递的并非安慰,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生存法则。“所以,记住:跟紧,别出声,看到什么都别怕,更别停下。停下,就会被吃掉。”
毛豆猛地吸了一口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奇迹般地没有掉下来,只是更用力地回握程橙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末世的孩子,被迫过早地理解了恐惧与服从的含义。
前方的车尾灯突然剧烈晃动了几下,然后猛地刹住!
“吱嘎——!”刺耳的摩擦声被风沙吞没大半。程默几乎同时踩死刹车,吉普车在松软的、覆盖着厚厚放射性尘埃的地面上滑行了一段才停住,车头离前车屁股仅剩半米!
“怎么回事?!”程默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冰冷急促。
韩冰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和风沙的呼啸:“前面…路断了!该死的辐射侵蚀!桥梁塌了!绕路!往东!地图上标记的…‘酸液河’方向!快!”
没有时间犹豫。程默猛打方向盘,吉普车咆哮着冲下路基,碾过一片半凝固的、闪烁着诡异荧光的黑色泥沼。车身剧烈颠簸,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行驶。盖格计数器的“嘀嗒”声瞬间变得密集如雨!
“操!辐射值飙升!这泥里有东西!”“扳手”的声音带着惊恐。
程橙透过被黄沙糊住的侧窗,看到泥沼中不时鼓起巨大的、粘稠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和强酸混合的恶臭。一些扭曲的、像是巨大金属残骸和腐烂生物组织融合而成的黑影,在泥沼深处缓缓蠕动。
“开快点!”韩冰在前车嘶吼。
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突然,吉普车右侧猛地一沉!
“陷住了!”“扳手”绝望地喊道。
车轮疯狂空转,溅起大片散发着荧光的恶臭泥浆,却无法挣脱。更可怕的是,泥沼中那些蠕动的黑影似乎被惊动了,开始朝着他们陷车的位置聚集过来,速度在加快!
“弃车!拿上必要装备!快!”程默当机立断,一把扯开车门,刺鼻的恶臭和狂暴的辐射风沙瞬间灌入车厢!
“橙子!带小雨和毛豆!”程默吼道,同时抓起他的步枪和战术背包,动作快如闪电。
程橙没有任何废话,迅速解开自己和林小雨的安全带。昏迷的林小雨成了最大的负担。程橙咬咬牙,将她背在自己背上,用准备好的布带迅速捆紧。动作间,胸口的蓝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警告她能力的边界。她强行压下那股异样的感觉,一手抓住毛豆的胳膊,将他拽下车。
双脚瞬间陷入粘稠、冰冷的黑泥中,首没脚踝。那刺骨的寒意和滑腻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盖格计数器在“扳手”手里疯狂尖叫。
“这边!有硬地!”韩冰在前方不远处挥舞着手臂,她的车似乎停在了一片相对坚实的、由破碎混凝土板构成的地面上。几个“净火”士兵正依托着车体,紧张地警戒着西周翻滚的泥沼。
“走!”程默端起枪,在程橙侧后方掩护。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泥沼中那些越来越近的、形态诡异的黑影。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致命的泥沼中跋涉,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挣扎。恶臭熏得人头晕目眩,辐射尘埃无孔不入。毛豆被程橙拽着,小脸煞白,几乎是被拖着前进。林小雨在程橙背上,微弱的气息喷在程橙的脖颈处。
突然,距离他们不到五米的一处泥浆猛地炸开!
一条由锈蚀金属管、粗大电缆和某种滑腻黑色筋肉缠绕而成的、首径足有水桶粗的“触手”破泥而出!末端裂开一个布满螺旋状利齿的口器,滴落着荧绿色的腐蚀性粘液,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朝着落在最后的“扳手”狠狠噬咬过去!
“小心!”程默的吼声和枪声同时响起!
“哒哒哒!”
子弹打在“触手”的金属部分,溅起刺目的火星,却只在上面留下浅浅的凹痕,无法阻止它闪电般的噬咬!
“扳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就被那布满利齿的口器拦腰咬住!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血肉被腐蚀的“滋滋”声瞬间响起!他手中的盖格计数器脱手飞出,落入泥沼,发出最后几声绝望的尖叫后彻底沉寂。
“呃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戛然而止。“扳手”的上半身被那恐怖的触手卷起,迅速拖入翻滚的黑色泥浆深处,只留下几片破碎的防化服碎片和一小滩迅速被泥沼吞噬的暗红色。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眼前被拖走、吞噬。没有热血沸腾的救援,没有奇迹般的生还,只有最赤裸、最冰冷的死亡。
“跑!!!”韩冰的尖叫声都变了调。
程橙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但她没有尖叫,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吞噬了“扳手”的泥潭。她只是猛地将毛豆往前一推,同时用尽全身力气,背着林小雨,朝着韩冰所在的混凝土平台亡命狂奔!
脚下的泥浆仿佛变成了无数只拉扯的鬼手。胸口的蓝点疯狂悸动,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似乎在催促她使用那禁忌的力量。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压制。在这种环境下过度使用能力,无异于自杀,还会暴露位置!
更多的泥浆在周围炸开!数条同样狰狞的金属筋肉触手破土而出,如同来自地狱的绞索,带着死亡的气息向他们缠绕过来!
程默的枪声成了唯一的掩护。他边退边射,子弹精准地打在触手关节或筋肉连接处,虽然无法彻底打断,但有效地迟滞了它们的攻击速度。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浸透骨髓的冷静和高效。
“手给我!”韩冰趴在平台边缘,向跑在最前面的程橙伸出手。
程橙奋力一跃,背着林小雨,借着韩冰的拉力,狼狈地滚上了相对安全的混凝土平台。她立刻翻身,将毛豆也拽了上来。程默几乎是紧跟着跃上平台,一个翻滚,枪口瞬间指向追咬而至的几条触手。
“火力压制!打关节!”韩冰对着士兵嘶吼。
几支枪同时开火,子弹交织成火网。一条冲在最前的触手被密集火力打得金属扭曲,筋肉断裂,痛苦地缩了回去。但更多的触手在泥沼中翻腾,虎视眈眈。
“不能停!走!往废墟深处走!”韩冰指着平台后方,那一片在黄褐色尘暴中若隐若现的、由巨大扭曲钢铁骨架和坍塌混凝土构成的、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建筑群。那里,就是锈城的核心——旧世重型机械坟场。也是“锁匠”传闻最后出现的地方。
平台并不稳固,边缘的混凝土在酸液和辐射的侵蚀下不断剥落。那些金属筋肉触手显然对坚实的平台有所忌惮,只在边缘翻腾,发出不甘的嘶嘶声和金属摩擦声。
程橙喘息着,将林小雨小心放平。毛豆紧紧贴着她,小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程默迅速检查了一下弹药,脸色阴沉如水。仅仅一个入口,就损失了一个精锐,还丢了一辆车和部分补给。锈城用最残酷的方式,给了他们一个血腥的下马威。
韩冰看着下方泥沼中翻滚的怪物,又看看损失的人手和装备,独眼中充满了暴戾和肉痛。“该死的鬼地方…”她低声咒骂,随即目光转向程橙和程默,尤其是程橙胸前那微微起伏的位置,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更深的算计。“休息一分钟,立刻出发!目标,机械坟场核心区!‘渡鸦’最后捕捉到的异常信号源就在那边!”
程橙没有回应,她只是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林小雨锁骨上那个钥匙孔疤痕。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奇异的共鸣感。胸口的蓝点依旧冰凉刺骨。
她抬起头,望向那片在死亡尘暴中若隐若现的钢铁坟场。巨大的、锈蚀到扭曲变形的龙门吊骨架如同巨人的肋骨刺向昏黄的天空;半埋在地下的巨型压力容器如同腐烂的肿瘤;扭曲断裂的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一切都散发着浓烈的衰败、疯狂和死亡的气息。
在这片连G似乎都感到忌惮的绝地深处,那个被称为“系统之癌”的锁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用生锈的锯子在刮擦玻璃,断断续续地,从废墟深处某个方向飘了过来。那声音穿透了风沙的呼啸,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极度不安的韵律。
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连泥沼中翻腾的触手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韩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那是什么声音?”
程默握紧了手中的枪,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程橙缓缓站起身,胸口的蓝点猛地一跳,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悸动瞬间传遍全身。
锁匠的阴影,不再只是传说。它在这片死亡之地的深处,发出了第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