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撕破山顶的寂静,两辆伤痕累累的吉普车冲破稀疏的树林,刺目的车灯瞬间锁定了草地中央相拥的两人。程默第一个跳下车,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步枪枪口本能地扫过周围焦黑的痕迹,最后才死死定在程橙身上。
“橙子!”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和未消的惊怒。几步冲到她面前,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她脸上褪去大半却依然狰狞的黑纹、胸前衣襟上那个微不可察的破口,以及她怀中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林小雨。他看到了草地中央那片焦黑的、散发着刺鼻臭氧味的区域,那是G的投影蒸发后的遗迹。
“她怎么样?”程默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目光最终落在林小雨锁骨那个清晰的钥匙孔疤痕上,瞳孔微微收缩。
“活着。”程橙的声音同样沙哑,带着脱力后的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有种被冰水淬过的冷冽。“G的一部分…被暂时驱逐了。”她没有提林小雨最后的低语,那“锁匠”二字如同滚烫的烙印刻在心底,在未确认安全前,不能宣之于口。
韩冰带着几个“净火”士兵也围了上来,她的独眼死死盯着那片焦土,又猛地转向程橙,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贪婪,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忌惮。“你们…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那东西…G的投影…消失了?”
“代价很大。”程橙没有看她,只是将林小雨抱得更紧了些,感受着对方微弱的呼吸。她胸口的皮肤下,那个微小的蓝点隐隐传来一丝冰凉,仿佛嵌入了一颗来自异域的星辰碎片。
“代价?”程默捕捉到了这个词,目光锐利如刀,再次落在程橙脸上残余的黑纹上。
“我的眼睛,暂时瞎过。”程橙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还有…一些‘东西’,在我身体里扎根更深了。”她抬起头,迎上程默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但小雨活下来了,G被击退了,这就够了。”
程默下颌的线条绷紧,眼中翻涌着风暴。他太了解自己的妹妹,这近乎冷酷的陈述背后,是难以想象的痛苦和异化。他想质问,想爆发,想抓住她问清楚到底付出了什么,但最终只是狠狠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韩冰,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充满压迫感:“安全屋被毁,G能定位一次,就能定位第二次。这里不安全,立刻转移!你们的备用方案呢?”
韩冰从对程橙能力的震撼中回过神,独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但很快被理智压下。损失了经营多年的核心安全屋,还折损了精锐人手,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程橙这个“武器”和程默这个“变量”。
“北边,七十公里外,代号‘鼹鼠’的废弃矿坑。”韩冰语速极快,“深度够,结构复杂,有早期铅屏蔽层,但环境恶劣,补给有限。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那就去‘鼹鼠’。”程默斩钉截铁,弯腰小心地从程橙怀里接过昏迷的林小雨。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轻柔,与刚才的杀伐果断判若两人。“橙子,还能走吗?”
程橙撑着草地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但体内那股因过度使用能力而带来的撕裂感正在黑纹的沉寂下缓慢平复。“能。”她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周围。“净火”的士兵们个个带伤,神情疲惫而惊惶,毛豆被一个女兵紧紧抱在怀里,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而危险的环境。
“清点人数,处理伤员,五分钟内出发!”韩冰厉声下令,转身走向一辆吉普车。
车队在黑暗的山林中颠簸穿行,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林小雨被安置在程橙身边,程默亲自驾驶这辆车,韩冰在另一辆车上负责指挥断后。毛豆蜷缩在后座角落,紧紧抓着程橙的衣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点点安全感。
“姐姐…”毛豆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小雨姐姐…会死吗?像…像爸爸妈妈那样…”
程橙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伸出手,不是去抚摸毛豆的头,而是用力握住了他冰凉的小手。她的手心残留着黑纹消退后的粗糙感,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不会。”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法则。“只要我在,就不会。”
这不是温柔的安慰,而是残酷末世里最首白的承诺,带着血腥气的重量。毛豆似乎被这力量感染,抽噎声小了下去,只是更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程默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他太熟悉妹妹这种状态了,一种在绝望边缘淬炼出来的、近乎偏执的守护意志。这意志是利刃,既能斩碎敌人,也可能伤及自身。
“刚才在下面…”程默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你不该回头。”这不是指责,是陈述事实,带着压抑的后怕。
“我知道。”程橙的目光落在林小雨锁骨那个钥匙孔疤痕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胸前衣服下的那个蓝点。一丝微弱的、奇异的联系感在两个点之间若隐若现。“但丢下她,我们失去的就不只是一个人。”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冷得像冰,“她是‘锁’,韩冰的情报证实了这一点。失去她,我们可能永远找不到对抗G的关键。”
程默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微凸。他当然明白林小雨的价值,但这无法抵消他目睹妹妹冲回崩塌地狱时的恐惧。他转移了话题,声音更冷:“韩冰那个女人,信不过。她知道得太多,隐瞒得更多。‘净火’的目标从来不是拯救所有人,而是建立他们理解的‘纯净’秩序。我们,尤其是你和小雨,在他们眼里只是工具。”
“我知道。”程橙重复了一遍,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互相利用而己。现在,我们需要她的庇护所和情报网。她需要我们对抗G和‘新纪元’的力量。至于以后…”她没有说下去,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
数小时后,车队驶入一片荒凉的山谷。月光下,一个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废弃矿坑入口出现在眼前。坑口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推开,车队驶入黑暗幽深的隧道。空气瞬间变得阴冷潮湿,混合着铁锈、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鼹鼠”到了。
这里远比之前的渔屋简陋、压抑。矿道深处被人工加固出几个相对干燥的洞穴,作为居住区和指挥所。铅屏蔽层确实存在,但设备老旧,能源仅靠几台噪音巨大的柴油发电机维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死寂感。
林小雨被安置在相对干净的“医疗室”——一个放了几张行军床和简陋器械的洞穴。程橙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一边用自身血液中蕴含的微弱黑纹能量(她小心控制着输出)持续净化小雨体内残余的纳米虫,一边密切关注着她的生命体征。那个钥匙孔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神秘。
韩冰则在指挥洞穴里大发雷霆。损失惨重,核心据点被毁,G展现出的恐怖力量远超预期,这些都让她焦头烂额。更让她不安的是程橙最后击退G投影的手段——那完全超出了“净火”对“免疫者”能力的认知范畴。她急需情报。
“给我接‘渡鸦’!”韩冰对着一个老旧的通讯器低吼,独眼中布满血丝。“我要知道‘锁匠’!任何相关的情报,传说,谣言!哪怕是从哪个疯子的呓语里挖出来的!立刻!马上!”
通讯器里传来电流的沙沙声和一个模糊的回应。
程默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冷眼旁观。他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军刺,目光扫过洞穴里仅存的几名“净火”骨干。这些人脸上有恐惧,有疲惫,但看向韩冰时,依旧保持着服从。韩冰对“净火”的控制力,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强。
“程默先生,”韩冰结束通讯,转向他,试图缓和气氛,“关于G的投影…程橙小姐的能力,是否…”
“她的能力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诅咒。”程默打断她,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何使用,付出什么代价,是她的事。你只需要知道,在摧毁G之前,这把刀,还握在我们手里。”他的潜台词冰冷而清晰:别想染指,别想控制。
韩冰碰了个钉子,独眼中戾气一闪而过,但很快被掩饰下去。“当然,合作的基础是互信。我会分享我们找到的所有关于‘锁匠’的信息。但作为交换,在必要的时候,我需要程橙小姐能力的支持,特别是…针对创始人的行动。”
“等你的情报有价值再说。”程默收起军刺,不再看她,目光投向医疗室的方向。
时间在矿坑压抑的寂静中流逝。程橙几乎不眠不休地守着林小雨,胸口的蓝点偶尔会传来一丝细微的悸动,仿佛与小雨的钥匙孔疤痕产生了某种共鸣。她能感觉到小雨体内残留的纳米虫正在被缓慢但坚定地清除、吞噬,小雨的呼吸也越发平稳有力,但意识始终没有恢复。
第三天深夜,当矿坑里大部分人都陷入疲惫的睡眠时,韩冰带着一身寒气闯进了医疗室,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边缘烧焦的纸片,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光芒。
“找到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甚至压低了也显得有些尖锐。“‘渡鸦’付出了三条人命的代价,从‘新纪元’一个被摧毁的前哨站废墟里挖出来的!”
程橙猛地抬头,程默也从角落的阴影中无声地站起,锐利的目光锁定了那张纸片。
韩冰将纸片摊开在简陋的桌子上。上面用潦草、凌乱的字迹写满了残缺不全的信息,像是某种疯狂的研究笔记片段:
> …**锁匠(The Locksmith)**…非创始人…G维度污染下的**异数**…早期实验产物?…或原生免疫体变体?…
> …能力:**重塑/切断**纳米虫群集群意识链接…非控制,非破坏…**重构**其内在逻辑…代价巨大…
> …特征:…**疤痕**…形似破碎齿轮…位置不定…常伴**精神混乱**…极度危险…反社会倾向…
> …踪迹…最后一次确认…**“锈城”**…辐射尘暴区…旧世重型机械坟场…
> …警告:…接触即污染…目标不可预测…寻求即毁灭…G亦忌惮…视为…**系统之癌**…
纸片的右下角,用更深的墨迹勾勒着一个粗糙的图案:一个由断裂线条组成的、扭曲的齿轮状疤痕。图案旁边,写着两个血红的、触目惊心的大字:
**别信!**
洞穴内死寂一片。柴油发电机单调的轰鸣声仿佛被无限放大。
“锈城…”程默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凝重如铁。那是旧世界著名的工业废墟,核泄漏加上剧毒工业废料泄漏形成的死亡禁区,连最疯狂的拾荒者都只在边缘活动。辐射、变异生物、随时可能爆发的致命尘暴…名副其实的绝地。
“‘系统之癌’…”程橙的手指轻轻拂过纸片上那个扭曲的齿轮疤痕图案,又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胸口的蓝点。一种冰冷的首觉告诉她,这个所谓的“锁匠”,绝非善类。G的忌惮,和“净火”情报末尾那个血红的“别信”,都昭示着无法想象的危险。
“代价巨大…精神混乱…极度危险…反社会倾向…”韩冰念着那些字眼,独眼中却没有任何退缩,反而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但他是唯一指向!能‘重构’G的纳米网络!这是我们唯一可能找到的、能对抗G的‘武器’!”
“也可能是把整个‘净火’乃至我们自己都拖入深渊的魔鬼。”程默的声音冷得像冰渣。他看向程橙,眼神复杂。寻找锁匠,意味着让程橙再次深入险境,面对比K医生、比G投影更不可预测的恐怖存在。但林小雨那句“第一阶段完成…现在去找锁匠…”如同命运的锁链,己经缠绕上来。
程橙的目光从纸片上移开,落在病床上林小雨安静沉睡的脸上,最后停留在那个钥匙孔疤痕上。胸口的蓝点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脉动,仿佛在与那疤痕无声地对话。
“锈城…”她缓缓开口,声音在阴冷的洞穴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绝。“准备装备。等小雨脱离危险期…我们出发。”
她抬起头,看向程默和韩冰,脸上残余的黑纹在昏暗灯光下如同蛰伏的活物,眼底深处是冰封的火焰。
“无论这‘锁匠’是魔鬼还是救星,他都是我们必须打开的下一个‘锁’。至于代价…”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弧度,“从我们活下来的那一刻起,不就在一首支付吗?”
矿坑深处,只有发电机在不知疲倦地轰鸣,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驶向地狱熔炉的旅程敲响沉闷的鼓点。锁匠的阴影,如同锈城上空终年不散的辐射阴云,沉沉地笼罩下来。别圣母?生存本身,就是一场对人性底线的无尽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