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城风云录

第一章：暴雨前夜

1922年5月的广州，空气黏腻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珠江水面蒸腾着湿热的雾气，将岸边骑楼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码头上，搬运工陈阿水赤着脚，肩头扛着沉重的木箱，汗珠顺着脊梁骨滚进裤腰。远处传来汽笛声，一艘悬挂着葡萄牙国旗的商船缓缓靠岸，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三天前，澳门传来的枪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滨江西路230号，一栋三层白色洋楼前，铜制门牌上“广东全省总工会”几个大字在烈日下泛着冷光。此时，楼内会议室里气氛热烈，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代表正在筹备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林雨棠站在窗边，望着楼下涌动的人潮，绣着“八小时工作制”的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皱巴巴的工会经费账单，那上面的数字总在深夜里刺痛她的眼睛。

“林代表，孙大总统的密电。”通讯员匆匆递来一封电报。林雨棠展开泛黄的纸张，目光扫过“北伐军饷筹备遇阻”几个字，心中一沉。她知道，广州政府与陈炯明的矛盾早己公开化，而这笔军饷，正是压在双方头顶的最后一根稻草。

与此同时，白云山深处的一处军营里，霍震山正盯着墙上的广州城防图。煤油灯的光晕里，他的脸忽明忽暗。作为粤军高级参谋，他比谁都清楚，军饷窟窿己经大到无法填补。“叶师长说了，只要能撑过这两个月......”副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霍震山转身，目光落在桌上那沓厚厚的账本上，五千万两白银的亏空，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所有人的良知。

夜幕降临时，广州城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林雨棠独自走在回纺织厂的路上，巷口突然冲出几个黑影。“臭婆娘，再敢查账，小心你的小命！”拳头雨点般落下，她蜷缩在墙角，咸腥的血水混着雨水流进嘴里。恍惚间，她摸到了口袋里藏着的账本残页——那是她冒着生命危险从财政厅偷出来的，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教育经费的去向。

而在越秀山上的陈炯明府邸，一场秘密会议正在进行。“孙文执意北伐，我们的地盘都快保不住了！”叶举重重拍着桌子，“当务之急，是稳住军心。至于那些账目......”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霍震山一眼，“该处理的，一个都别留。”

深夜的珠江泛起阵阵涟漪，一艘小船悄然驶出码头。船上载着的，是装满银元的木箱，以及几名神色慌张的官员。他们不知道，此刻在对岸的暗处，陆昭然正举着望远镜，将这一幕牢牢刻进心里。作为广州高等检察厅最年轻的检察官，他刚从德国留学归来，本以为能凭借所学整顿吏治，却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现任省财政厅厅长，竟是那五千万贪腐案的关键人物。

雷声在天际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林雨棠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她的衣服被撕破，脸上满是伤痕，但眼神却愈发坚定。她握紧了拳头，朝着纺织厂的方向走去——那里，数百名工人正在等着她。而在城市的另一头，陆昭然收起望远镜，将证据小心地藏进怀中。他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他，己经做好了与整个腐败体系对抗的准备。

远处，“永丰”舰的灯光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孙中山站在甲板上，望着被黑暗笼罩的广州城，手中的电报还带着体温。北伐的号角即将吹响，可后方的危机，却比前方的敌人更加凶险。雷声轰鸣，仿佛预示着这座城市即将迎来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