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咱们接着往下盘,人物关系搅和进来:
翠姑吓傻了,尿盆咣当掉地上,又骚又湿溅了一地。我撑着墙站起来,肋下伤口钻心地疼。
“你…你是谁?”翠姑声音抖得不成调,人往门后缩。
“外面在杀人!让我躲躲!”我压着嗓子急道,眼睛死死盯着院里那抽旱烟的老头。老头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嘬着烟锅,灰白的烟雾在昏暗里打着旋儿。
“爹…爹!”翠姑朝老头喊。
老头这才抬起浑浊的眼珠子,扫了我一眼,又落在我血迹斑斑的身上,哑着嗓子开口,烟熏出来的声音:“打翻的尿盆,不收拾干净,是想熏死我这个糟老头子?”
翠姑愣了一下,赶紧哆嗦着去拾掇。
老头抬了抬枯树枝似的手指,朝柴火堆后面的小破门指了指:“翠儿,带人进灶房。关好门。”
就这么着?我愣了一下。这对父女,有点意思。
翠姑赶紧拉了我一把。她的手指冰凉颤抖,力气不小。我们钻进低矮油腻的小灶房。她“咔哒”一声插上门闩,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
我刚喘口气,外面巷子里己经闹翻天了。脚步声杂乱,吆喝声、咒骂声、翻找东西的响动,乱成一锅粥。隐约还有“搜!跑不远!”“血玉呢?”“三虎堂的杂种跑了!”之类的吼叫。没人想到翻旁边的矮墙。
暂时安全。我靠在冰冷的土灶上,呲牙咧嘴解开沾血的破衣服,查看肋下伤处,青紫一片,肿得老高。
翠姑借着灶台缝隙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看着我的伤,脸上恐惧少了些,多了点害怕之后的茫然:“你…你惹了三虎堂?”
“是他们惹我。”我咬着牙,摸出之前那截破布片——得先看看这是啥玩意儿!外面闹腾,屋里反而成了个诡异的安全窝。
布料粗糙,像是某种厚棉布,半凝固的血和淤泥糊了大半。我小心地用指甲刮开一点污迹,在昏暗光线里努力辨认。
布片内侧……似乎绣着东西。不是图案,更像是一串弯弯扭扭的……花体英文字母?模糊得很。
“K…i…l…L…” 我皱着眉,艰难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在脑子里拼,“KILL?……LIST?”
什么意思?花体英文的“Kill List”?杀人名单?谁会把这种东西绣在衣服内衬上?
正琢磨着,布料刮开的另一小片地方,露出一抹更刺眼的印记——一片胭脂红!颜色新鲜,和我之前在徐常青制服领子上看到的那种非常像!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玉堂春……胭脂印……徐常青领子上也有……这块破布,像是玉堂春被炸伤时从衣服上扯下来的?!
杀谁?名单?
线索开始搅和,脑子嗡嗡的。
翠姑靠过来想帮忙。借着光,她正好看到那布片上模糊的红印子,她动作猛地一僵。
“怎么了?”我问。
翠姑眼神有点慌,指着那红印:“这…这印子的味儿…像、像南街‘凤祥楼’柳红姐那地方擦脸的粉味儿…” 她声音更低了,“城里有点钱的主儿都喜欢找柳红姐讨胭脂,味儿特殊…”
南街“凤祥楼”?那不是个响当当的老字号脂粉铺子!等等…不对!我突然反应过来。在“青鸟”的记忆碎片里,这个名字背后还有点别的意思——那是城里一个叫“春和班”的戏班子,里面有个台柱子就绰号“柳红姐”!表面唱戏,实则……
妈的!龙蛇混杂!
这碎布上的胭脂印,“青鸟”判断出自玉堂春,那玉堂春和唱戏的“柳红姐”有关系?甚至…他可能就在那儿?!
线索链猛地串上一环!寅三钥匙要找玉堂春,而玉堂春可能在那个戏班子窝藏点?
但我该怎么去?三虎堂的人、追兵、各方势力可能都盯着!
“姐…给你弄点水擦擦…” 翠姑声音怯怯的,打断了我的思路。她小心地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递给我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眼神里带着点纯粹的、底层人看到伤者的怜悯。
这处境,这眼神。复杂。
刚接过破布,外面院里,突然响起一个又脆又利,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能把人骨头缝都冻透的女人声音:
“徐常青那老狗手底下的小鸟儿……是掉这鸡窝里来了吧?”
翠姑的脸“唰”一下没了血色,筛糠一样抖起来:“是…是柳红姐来了!她、她怎么会找到这儿?!”
门板被轻轻叩了两下。
叩门声不大,却像鼓槌敲在我和翠姑绷紧的神经上。
“小翠姑?开门呀。你捡回来的那只浑身带血的小雀儿……别给捂死了。”门外的声音带着笑,甜腻又冰冷,像毒蛇吐信。翠姑吓得连退两步,差点撞上灶台。
这女人绝对不简单!光听声,就知道是那种能在男人堆里游刃有余的狠角色。她首接点出“徐常青的小鸟儿”——她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和老徐的关系!那寅三钥匙的事呢?
跑不掉了。我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口的痛,示意翠姑去开门。躲是没用的。
翠姑抖着手,一点点抽开门闩。
“吱呀——”
灶房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女人。身段高挑,穿一身裁剪极为合体的暗红色缎面旗袍,盘扣系得一丝不苟,肩上披着条薄薄的银鼠灰坎肩。月光刚好落在她半边脸上——眼角眉梢都细细描画过,红唇饱满,微微上挑着一个若有若无、带着点讽刺意味的弧度。灯光太暗,看不出确切年纪,但那双眼,亮得惊人,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正笑吟吟地在我和翠姑身上扫着。
她身后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像铁塔一样堵在窄小的院门口,纹丝不动。
“哟,果然还没死透。”柳红姐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身上,语气轻松得像聊家常,“徐大狱长眼光不错。闹这么大动静,还能全须全尾地蹦跶到这种耗子窝里,也算个人物。”她鼻子似乎嗅了嗅,嘴角微撇,“啧,这一身味儿…翠姑,你这儿的水瓢怕是洗不干净了。”
翠姑低着头,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出。
“柳红姐消息真灵通。”我尽量稳住声音,盯着她,“刚出笼的鸟儿,您就候着了?”
“没办法,”柳红姐莲步轻移,走进狭小的灶房。那身精致的行头和这破败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像打量牲口一样上下扫视我,眼神锐利如刀:“三虎堂那群疯狗满大街嗅食儿,城防队跟没头苍蝇一样嗡嗡乱撞…这么大阵仗追一只鸟,我这耳根子想清净会儿都不行。”她顿了顿,红唇吐出最要命的一句,“何况…还有块沾着血、不知道谁‘死期’的布片儿露出来了,味儿可真冲。”
我的心脏像被铁钳攥了一下!她知道碎布片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上面的内容!
“柳红姐是为那布片来的?”我干脆挑明。手悄悄缩回袖口,攥紧了那枚冰冷的“寅三”钥匙,准备拼死一搏。
柳红姐却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却又没一丝声音,诡异得很。她伸出一根保养得极好、指甲染着蔻丹的手指,虚虚朝我点了点:“年轻人,别动不动就想鱼死网破。我要杀你,刚才你在水沟边跟泥鳅一样乱拱的时候,我身后这两位爷,随便哪位扔块石头就能把你的小脑袋砸开花。”
她话锋一转,眼神飘向角落里快要昏过去的翠姑,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翠姑啊,你说你爹这老倔驴,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非得窝在这儿替当年码头上那点破事儿盯着耗子洞……苦不苦?”
翠姑猛地抬头,又羞又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当年码头破事儿?翠姑爹?!
柳红姐把视线转回我脸上,声音冷了下来:“徐常青那老狐狸精,算盘打得噼啪响。自己惹一身骚被关在笼子里动弹不得,倒是舍得把你这只羽毛还没长齐的小鸟儿往外推,顶着枪林弹雨去掏耗子洞?”
她慢条斯理地从坎肩口袋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一枚小小的、银质的、极其精致的花押印章,捏在指间把玩着。“你想找‘玉堂春’?他确实在我那儿‘养伤’。”她看着印章,语气玩味,“那只没毛的阉鸡,命硬得像蟑螂,现在吊着半口气儿,连人都认不出了,就剩半张糊了的嘴皮子能哼哼两句…你说奇不奇怪?就这张嘴,刚才还跟我哼哼,说见着一个‘活着的鬼’,就在老米店后面那口臭水沟边上晃荡…”
我瞳孔骤缩!活着的鬼?是我?!
柳红姐抬眼,那寒潭般的眼眸锁定我:“这只阉鸡还说…那‘鬼’身上有股味儿…跟死了大半年的‘青鸟’一模一样!青鸟同志,你说这事儿新鲜不新鲜?” 她轻轻一弹,那枚小小的花押印章在指尖打了个旋儿。
“更‘新鲜’的是…” 柳红姐朝院门口歪了歪头,“喏,我这刚出来寻鬼,就碰上几个从水沟里爬出来的‘自己人’,哭爹喊娘地告状,说三虎堂的疯狗怎么半路杀出来抢了他们的‘货’,还弄丢了块要命的布片儿…你说这块布片,会是哪个‘鬼’捡了去呢?”
她每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不光点明玉堂春在她手里,还亮出了劫法场那伙“自己人”的存在!他们也在找我!为了那块布片!
三方势力(我、三虎堂、劫法场的“自己人”)的行动和目的,在她这几句话里彻底搅在了一起!谁是敌?谁是友?真成了鬼才知道!
“您到底想怎样?”我声音干涩。
柳红姐收起那枚印章,眼神瞬间变得像盯住猎物的毒蛇:
“跟我走。去认认那个还剩半口气儿的‘玉堂春’。然后……”她红唇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我们好好聊聊,你手里那块布片上‘死期’到了的名字,还有…‘寅三’这把钥匙,到底能打开谁家的锁。天亮前要是聊不出个花儿来……”
她的话没说完,那无声的笑意却比任何威胁都恐怖。她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一点点缝隙,月光照亮她身后那两个铁塔一样的身影。他们堵着的院门口,仿佛正对着一张缓缓张开、深不见底的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