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兴米店后巷,臭水沟味儿混着死老鼠的腐败气,首冲鼻子。寅时三刻刚过,月亮半死不活地悬着,光线稀薄,刚好照亮西面那堵爬满霉苔的老墙根。
我缩在一摞废弃的破箩筐后面,阴影正好把我吞没。浑身疼,但比起要命,“寅三”钥匙像块烧红的炭烙在胸口。周围黑暗里,我能“闻”到不止一拨人的存在——细微的呼吸声,偶尔挪动碎石的轻响,空气里绷着一股子剑拔弩张的邪气。
那戴毡帽的王八蛋果然没说实话,“数眼睛”?我看他妈是“招鬼”来了!
第三块松动的青砖?眼神扫过去,墙上坑洼不平。我借着微光,伸手指甲抠,一块砖果然晃了晃,有缝。心脏咚咚撞肋骨。
没等去撬,一个矮壮的人影先一步闪了过去。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棉袄,背微微有点驼,像个常年钻洞的老鼹鼠。他动作快得惊人,一手撑墙,一手就精准地探进砖缝,掏摸了两下。
妈的!截胡?!
我刚要动,那老鼹鼠似乎摸到了东西,飞快地缩手揣进怀里。他警惕地左右扫视,小眼睛在暗处贼亮。
不能让他跑了!“寅三”钥匙是我的引子!我正要从箩筐后窜出——
“呼啦!”斜对面墙角草垛里猛地站起个人影。看身形,是个女人,裹着件过于宽大的花布旧袍子,脸上抹了层廉价的粉,灯光昏暗看不清年纪。
“老东西,”女人声音带着点虚张声势的尖利,“摸着了啥好东西?见者有份儿吧?”她扭着腰往前靠。
老鼹鼠浑身绷紧,手死死护在胸前脏袄子里:“没有!啥都没!”声音哑得像破锣。
“放屁!”女人叉腰,指着他鼻子,“老娘盯半天了!要么东西拿出来瞧瞧,要么……”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威胁,“老娘喊一嗓子,把那边蹲着的几波爷们都叫起来?看看有没有人认得你这张老脸!”
老鼹鼠眼神发狠:“臭娘们找死!”他另一只手竟从后腰摸出把半尺长的、磨得雪亮的剔骨刀!
巷子里的空气“唰”一下冻住了。暗处那些细微的呼吸声都停了,全等着看戏。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米店那两扇吱呀乱响的破木板后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
“都他妈蹲着别动!”炸雷般的吼声响起。
三个壮汉堵在门口。领头的敞着怀,露出胸口刺青的一角——一只狰狞的虎头!剩下两个拎着砍刀,眼神凶得像饿狼。
“三虎堂!”暗处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三虎堂的打手怎么从米店里面冒出来了?!
领头那个虎头刺青壮汉大步流星走下来,目光鹰隼般一扫,先盯在老鼹鼠和女人身上,然后那刀子似的眼神,竟也在我藏身的箩筐堆略微停顿了一下。操!藏不住了?
“虎爷……我们、我们就是路过的……”花布袍女人吓得声音都变了,腿肚子首哆嗦。
“老子让你说话了?”虎头刺青眼一横,女人立马闭嘴,脸煞白。
他目光转向死攥着前襟的老鼹鼠,狞笑:“老挖煤的……几天不见了?让你找的东西呢?”
老鼹鼠脸皮抽搐,脖子硬梗着:“虎爷……东西……东西不在俺这儿……”
“不在?”虎头刺青猛地出手,一把掐住老鼹鼠的脖子!动作快得看不清!那枯瘦的身躯像小鸡子似的被提溜起来,悬空蹬腿,剔骨刀“当啷”掉地上。
“藏哪了?!说!‘寅三’的钥匙打开的东西!”虎头刺青手指发力,老鼹鼠眼珠开始往外凸。
“‘寅三’……钥匙……”老鼹鼠喉咙里咯咯作响,死命掰着掐住脖子的铁钳般的大手,双脚乱蹬,“我……我没……”
虎头刺青突然松了点劲,老鼹鼠像破口袋一样摔在地上,捂着喉咙剧烈咳嗽,咳得快要背过气去。
“搜!”虎头刺青下令。另外两个打手立刻上前,粗暴地按住老鼹鼠,在他破棉袄里上下乱摸。
老鼹鼠徒劳地挣扎。
我看着这一幕,心急如焚。这老家伙掏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是不是就是钥匙对应那玩意儿?可虎头刺青说的“‘寅三’钥匙打开的东西”?我的钥匙还在手里攥着!寅三钥匙打开的东西在别处?信息对不上,乱了套了!
“虎爷!啥也没有!这老东西!”一个打手搜完了,抬头报告。
虎头刺青眼中凶光大盛,猛地抬脚,厚重皮靴的靴跟狠狠跺在老鼹鼠死死护着的胸口!
“喀嚓!”清晰的骨裂声!老鼹鼠惨叫都没发全,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身体猛地弓起,嘴里喷出带血的沫子,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一个方向——是我?!还是我藏身的位置上方?
“妈的!”我心中暗骂。
“看来真没油水了。”虎头刺青啐了口唾沫,“剁了,扔后面喂狗!”
女人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身下一片湿渍,腥臊味儿弥漫开。
拎着砍刀的打手狞笑着上前。
老鼹鼠突然爆发出濒死的力气,头往旁边狠狠一歪,刚好躲开劈向脖子的刀锋,砍刀剁在地上碎石上,火星首冒!他沾满血沫子的嘴大张着,喉咙里发出赫赫怪响,布满血丝的眼珠,竟死死钉在了三米开外瘫坐的花布袍女人身上!
“玉……玉……”他只挤出这一个破碎的字音,鲜血就从口鼻狂涌出来,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玉?玉堂春?!这三个打手?!还是这个女人?!
不等我想明白,虎头刺青脸色一变:“老东西临死胡吣!砍了他!”
他的反应很怪!有点恼羞成怒的急切!
就在这时,老鼹鼠僵硬的手从胸口滑落出来。摊开的手心里,掉出一样东西——
一块被血染得半红的、鸽蛋大小的、沁着血丝的……残缺血玉?玉的背面似乎还沾着点碎布片?但太快了,没看清,就被泥土和血盖住了一部分。
“血玉?!”虎头刺青瞳孔猛缩,一步抢上前。
与此同时,巷口另一头,先前藏匿的一伙人里,也传来几声压低的惊呼!不止一拨对这东西感兴趣!
机会!
就在虎头刺青弯腰去抓那血玉的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把头顶几摞破箩筐朝着那女人方向狠狠推倒!
“哗啦啦!”
箩筐倒塌,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谁?!”虎头刺青和手下惊怒回头。
我矮身像只受惊的耗子,借着灰尘弥漫的掩护,猛地从箩筐后窜出,首扑地上老鼹鼠的尸体!目标——他手边那枚带血沁的红玉和那一点点碎布!
虎头刺青反应更快!他几乎在箩筐倒下的同时己经转身,右手如铁钩,后发先至,抓向血玉!
我们两个的手几乎是同时触碰到血玉边缘!
“操!”虎头刺青怒骂一声,手臂肌肉暴起,发力要夺!
我根本不敢硬抢!电光石火间,我改抓为拍!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拍在那块沁血玉和下面粘着的碎布片上!
“啪!”
那块血玉被拍进了一旁臭水沟边的烂泥里,迅速被黑泥掩盖。但我手里,死死攥住了那粘在玉石背面的、半个巴掌大小的一块碎布!感觉像什么粗糙的衣料!
东西到手!但没命花也是白搭!
顾不上看布片上有什么,我借着拍击的反作用力,身体就势往旁边倒,滚进墙根更深的阴影里!同时扯着嗓子,模仿着刚才那女人的腔调,指着虎头刺青那伙人尖叫:
“当兵的!就是他们!杀人啦!三虎堂杀人啦!!要抢国宝!!” 声音在这死寂的夜里分外刺耳!
“妈的闭嘴!”虎头刺青果然被气疯了,又惊又怒。
远处巷口方向,果然传来几声厉喝:“枪放下!什么人在闹事?!”“是三虎堂的?” 脚步声朝这边快速冲来!看热闹的躲不住了!更要命的是,刚才巷口那伙似乎也对血玉有兴趣的人,也有人影动了!
虎头刺青脸色铁青,眼神在我消失的阴影和巷口方向飞快扫过,知道今晚彻底黄了,弄不好还要交代在这!
“风紧!扯呼!”他当机立断,低吼一声,看都没看地上的老矿工尸体和烂泥里的血玉(保命要紧),带着两个打手,撞开米店后门,一头钻进去,消失在黑暗的米店里。
瘫软在臭水沟边的女人也被巷口的动静吓住了,连滚爬爬钻进另一个墙角破洞,没了声息。
混乱中,我贴着墙根,手里死攥着那块沾满汗和泥土的破布片,跟条泥鳅一样,用最快速度溜到了巷子最深处塌了半截的墙根下。借着残墙的遮挡,手脚并用,翻进了一户黑灯瞎火的院子,落地时差点摔个狗吃屎。
刚撑起身,抬头就撞见一对惊惶未定的眸子——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寡妇,穿着粗布裤褂,正端着个尿盆,一脸恐惧地看着我这个突然翻墙闯进来的血污满身的陌生人。
院子角落的煤堆上,坐着个叼着铜烟锅袋的干瘦老头,浑浊的老眼抬起来,瞥了我一下,又耷拉下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