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静了静,而后朝着门外淡声道:“长安,将吃食呈上来。”门外的随从应了声“是”。
沈云栖抬步走向苏清荷,见她欲撑床起身,喉间溢出低低的一声,似无奈又似疼惜:“别动。”尾音微微下沉,隐着未说尽的关切。“刘太医说你中了赤焰蛊,伤了心脉,得静养月余。若在这般不爱惜自己……”
“你可知,”他俯身逼近,“在看到你浑身是血时,本王,我……”话到舌尖又被狠狠咽下,攥紧的拳抵住床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要把那些后怕与惊惶,都碾进这无声的克制里。
苏清荷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幽的檀香,思绪不自觉缠在那句“本王”里——原来眼前男子身份如此高,她惊觉欲起身行礼,双肩却骤然覆上温热的力道,沈云栖双手稳稳按住她,不让她动弹,掌心的温度,混着檀香悠悠传来。
他掌心覆在她肩侧,力度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威势,广袖垂落如瀑,恰好掩住两人交叠的身影。“中了赤焰蛊还不安分。”
不多时,长安双手稳稳托着一个雕花描金漆盘归来,三层软垫上分别置着三碗色泽各异的养生粥。他垂眸敛息,将漆盘平放在紫檀桌案,指尖轻扶碗沿,依次摆正。最左边的月白瓷碗里盛着“金栗桂香粥”,黄澄澄的小米熬得绵密浓稠,点缀着细碎的银杏果,几粒干桂花在粥面浮浮沉沉,氤氲的热气裹着清甜桂香;中间的青玉盏里是“赤玉润燥粥”,圆润的红芸豆煮至软烂,以切成小块的板栗、红枣同煮,粥体泛着诱人的琥珀色,香气醇厚绵长;最右边鎏金缠枝碗中,则是“”霜天百合粥”,雪白的百合瓣舒展在米粥里,配着切成薄片的秋梨,剥好的核桃碎,清甜爽口,最宜秋日润燥。光是闻着就能令人食欲大动。他抬手,稳稳将三碗粥碗搁在紫檀木案桌上,垂手退到一旁,等候吩咐。
沈云栖抬眸瞥向长安,“门外候着。”话音落时,眼尾淡淡敛起,广袖轻扬间自有贵胄威仪。长安垂首应了声“是”,后退半步转身,将雕花木门轻轻掩上。
沈云栖垂眸时,望着眼前的女子,她柳眉弯弯,如春日新抽的嫩柳枝,舒展间藏着几分灵动;杏眼水润,似浸了晨露的琉璃,眸光流转时,像把细碎星子筛进去,藏着说不尽的鲜活;琼鼻小巧挺翘,添了几分娇憨;唇瓣不点而朱,微微抿起时,像含着半颗清甜的樱桃。丰腴非但不掩美,反倒将娇俏酿得更浓,似春日新酿的蜜,甜津津首沁他心脾,美原是这般,能把丰腴活成勾人的鲜活。他指尖嘘嘘拢住苏清荷小臂,声线浸着温软:“慢些起。”半托半扶地让她坐首。
苏清荷使出全力地勾着绣花鞋尖踩住踏板,他己提前将软缎鞋面摆正,待她站稳,才松了手,转而虚揽在她腰侧,两人步伐缓慢,行至紫檀木案桌落座。
她指尖捏着裙上的缠枝纹样,语气里混着疑惑:“不过暂歇贵府,怎的连鞋袜衣裙都换了新?”
沈云栖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角的碎发,声线裹着蜜似的温软:“你的衣裙沾染上了血污,让医女一并把你衣物都换了。清荷想吃哪份?我喂你。”
听见那声“清荷”时,苏清荷心口猛地一窒。眼前男子温柔望向她的模样,与记忆里的陈明重叠,连睫羽投在眼下的阴影分毫不差。滚烫的泪突然砸下来,她慌忙别过脸去。
苏清荷清楚,以沈云栖的身份权势,想查她易如反掌。所以对于他知晓自己的名字这事,她半分不觉得奇怪。
沈云栖指腹轻轻的蹭过她眼角,声音温软得像浸了蜜:“可是伤口疼了?”
“伤口不疼,王爷不必……民女可以自己用匙。”她抬手去拿银匙,胳膊才抬至半空,胸前的伤口便如被火燎般扯着疼。喉间溢出声闷哼。“王爷万金之躯……哪能劳您亲自动手。若府上有侍女……”话未说完便被截断——沈云栖忽然用指节抬起她下颌,银匙己抵在唇边,红芸豆栗子红枣的香味扑鼻而来。
“不选?那我便替你做决定了。”沈云栖眉眼微弯,眼底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稳稳舀起一勺赤玉润燥粥,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苏清荷不再推拒,乖乖张着嘴由他喂粥。抬眼望着沈云栖,对方目光里的温柔像是要把她溺进去。她心头不由得一软:要是他是陈明,又或者他只是寻常百姓该多好。
喝完最后一口粥,她抬眼望向沈云栖,轻声道:“王爷,民女己吃饱。今儿多谢您了,时辰不早,民女便告辞了。”
沈云栖望着她强装镇定的眉眼,喉间泛起酸涩——她分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那么急着和他保持距离,急着要走。“走?”他低笑,尾音绷成根紧绷的弦,月白广袖掠过紫檀木桌案,指节无意识叩击桌案,“赤焰蛊余毒未清,你连站都站不稳,能走到哪去?说来你身子倒是比一般女子要好,”沈云栖望着她胸前的绷带,那里还残留着被箭矢贯穿的伤痕,语气似嘲非嘲,尾音却含着不易察觉的庆幸,“旁的女子若是中了赤焰蛊,至少昏迷个两天两夜,你倒好,醒得这样早。”
窗棂透进一缕日光,映得他月白广袖边缘鎏金暗纹微晃。沈云栖垂眸盯着她的发梢,喉结滚了滚,嗓音低得像浸了蜜的丝弦,慢悠悠缠上她耳尖:“说来……你替我挡下箭矢,救命之恩……”尾音拖得黏糊,混着清幽的檀香漫进她的呼吸里,广袖里攥紧的手沁出薄汗,“我娶你可好?”
若他只是个与陈明生得一般无二的普通人,虽说这般对他、对陈明皆是不公平。可他偏是权倾一方的王爷,那就无需思量了。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金尊玉贵的天潢贵胄。她连应付市井琐碎都算不上机敏,真进了波谲云诡的王府,怕是都活不过三日。思及此,苏清荷望着他广袖上鎏金暗纹在日光里晃出细碎光芒,嘴角浮起比黄连还苦的笑:“王爷,便是民女不挡那箭矢,您也不会受伤。何况本就是因民女分了您的心神,您武功高强,死士的箭伤不了您的。民女……当不得您的恩人。”
话音未落,指节突然被攥进带着檀香气息的广袖里。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灼上来,鎏金暗纹在她眼前晃出细碎的金光。他忽然泄了力道,化作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低笑:“当不得?那你为何替我挡箭?是因为我长得像他?”沈云栖望着她苍白却倔强的侧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广袖的流金暗纹——他的首觉一向很准,他知道她不愿!这世间多的是女子削尖脑袋想攀附他的身份,可偏偏眼前人不是!
苏清荷垂眸,指尖不自觉绞紧衣角,哑着嗓音对着沈云栖说:“对不住,您同他生得这般相像,我……我与您相识时日尚短,若说真心为了王爷您,您如何会信?何况我只是粗笨农女,高攀不起天潢贵胄的身份。虽说我替您挡了箭,您也把我救回来了,咱们便两清了。”
“晚啦。”沈云栖眉眼弯成月牙,声音软得像浸了蜜,“我都抱过你了,这般肌肤相亲,你不嫁我,往后谁还敢要你。”言罢往她身边凑了凑。
长安侯在门外,听得里头动静,惊得眼瞳骤缩——这、这还是他家那位高岭之花、向来不近女色的王爷吗?竟还用“我”自称,天啊,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若知晓,怕是要惊掉下巴!
苏清荷不知可否,眼底掠过极淡的笑影。上辈子和陈明抱过、亲过,不也没要他负责?王爷这一抱,不过是救人的本分,算不得逾矩。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扫出浅影,缓声道:“事急从权,您是救我。再者……我本就没打算嫁人,名声于我,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候在门外的长安更惊了——居然有姑娘敢拒绝他家王爷啊,而且还拒绝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