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废弃染坊的靛蓝石甕里,板蓝根抽出了紫白花穗,仿佛在这荒芜之地绽放出一抹生命的色彩。
沈朝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捏住那些娇嫩欲滴的花瓣,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它们弄坏。她慢慢地将花瓣从花茎上摘下来,然后像捧着珍宝一样,将它们轻轻地放入瓷臼中。
当花瓣与瓷臼相接触的瞬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如同银铃一般,在空气中回荡。这美妙的声音似乎惊扰了梁间的燕子,它们原本安静地栖息在那里,此刻却突然扑棱着翅膀,迅速飞走了,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鸟鸣声。
与此同时,萧烬珩则动作利落地抖开一块褪色的染布。这块染布原本是十年前扬州进贡的云水缎,其质地柔软,色泽鲜艳,曾经是宫廷中备受珍视的宝物。然而,岁月的流逝使得它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如今只剩下淡淡的月白色,仿佛被时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
尽管颜色己经褪去,但这块染布却更显得青蒿糕莹碧如玉。青蒿糕的翠绿与染布的月白相互映衬,宛如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画。
萧烬珩将染布铺在石台上,然后转身拿起一块糕饼,轻轻地捻起,递到沈朝雪的唇边。糕体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陈老头说疫后肠胃娇贵。”萧烬珩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带着一丝宠溺。他的目光落在沈朝雪的脸上,眼中流露出关切之情。
沈朝雪微微仰头,看着萧烬珩手中的糕饼,那糕体呈现出淡淡的绿色,上面点缀着晶莹的蜜渍,散发着忍冬的清香。她轻轻嗅了一下,那股香气顿时钻进了她的鼻中,让她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忍冬蜜渍了整夜,你闻闻。”萧烬珩的声音再次传来,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期待,希望沈朝雪能够喜欢这道点心。
忍冬的清苦与蜜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
沈朝雪咬下了半块糕饼,那香甜的味道在她口中散开,让她感到一阵满足。糕体的口感细腻,入口即化,仿佛在她的舌尖上舞动。然而,当她看到萧烬珩玄衣襟口沾了星点金粉时,她不禁轻声说道:“低头。”
她伸出指尖,轻轻地拂过布料的纹理,那金粉如同沙棘花粉一般,在云水缎上晕开,形成了细碎的光斑,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
就在这时,染缸中的水汽袅袅升起,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在这雾气中,萧烬珩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沈朝雪的手腕!他的动作有些粗暴,粗粝的指腹用力地压在她的脉门上,仿佛要透过她的肌肤感受到她的脉搏。
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如同蛛网一般,透露出一种疲惫和焦虑。
“这俩月……”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抑着。随着喉结的滚动,染坊石壁上竟回荡起冰阶崩塌的幻听,那声音在他耳畔萦绕不去,让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总梦见赶不及……”然而,话未说完,他的脑海中却闪现出梦里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
蛊虫噬心的那一夜,玄铁剑离她心口仅有三寸之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致命的一剑朝她刺去,却无能为力。
疫情焚城之时,最后一株沙棘苗在他的指尖逐渐枯焦,那是他为她寻找的救命之药,可最终还是未能挽救她的生命。
而最令他恐惧的,是此时此刻,江南春光明媚,繁花似锦,她却己化作药典里的一句冰冷的记载:“王妃薨于癸未冬”。
蒸腾的雾气弥漫在空气中,模糊了他眉间那道狰狞的箭疤,也朦胧了染缸倒影里那对相贴的身影。
就在他沉浸在回忆与痛苦中时,她突然将余下的半块青蒿糕塞进他的唇间,轻声说道:“傻不傻?”
那半块青蒿糕上还沾着她的齿痕和忍冬蜜,甜涩交织的味道在他的舌尖蔓延开来,让他的心头为之一颤。
她的指尖轻轻点向他的心口,微笑着说:“陈芥没告诉你吗?青蒿素可以护心脉,我每日都会嚼七叶……”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仿佛在告诉他,她并没有那么脆弱。
糕屑沾在他的下颌,他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看着她。她见状,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轻笑,然后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想要帮他擦掉那些糕屑。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及他下颌的瞬间,他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突然捉住了她的手指。他的动作迅速而轻柔,仿佛生怕会弄疼她。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有些吃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手上。那是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此刻正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指,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抽走。
就在这时,染缸中的倒影忽然晃动起来,水面上浮现出一幅敦煌旧景。那是当年沙暴肆虐的时候,她不顾一切地喂他吃胡麻饼的场景。饼碎混着血沫,她却依然坚定地对他说:“吃!活着回去我请你吃长安青蒿糕!”
水影在微风的吹拂下,如轻烟般缓缓散去,然而,他的唇却宛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轻轻地覆盖在了她那沾着蜜的指尖上。
他的嘴唇轻柔地触碰着她的指尖,仿佛生怕惊醒了这美妙的瞬间。那微微的酥麻感,如同电流一般,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脸颊也如晚霞般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嗯……”她轻声呢喃,那声音如同蚊蝇一般细微,却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说道:“是比胡麻饼甜。”
就在这一刹那,最后一缕蜜香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甜蜜的氛围,它轻轻地融入了晨风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就在这时,梁上的雏燕突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紧接着,半片蛋壳如羽毛般轻飘飘地坠落下来,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甜蜜所惊扰。
那半片蛋壳的内壁,粘着一片干枯的青蒿叶,那正是沙暴中她喂给他的那片!
萧烬珩的心中猛地一动,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许多画面,那些曾经被他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的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迅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那油纸包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仿佛它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油纸包层层展开,每一层都像是揭开了一段被尘封的往事。当最后一层油纸被揭开时,露出的是己经风化的胡麻饼碎屑。
那些碎屑在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但在萧烬珩的眼中,它们却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一般耀眼。
沈朝雪看着那堆碎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轻笑一声,然后将手中的青蒿糕摁在了饼渣上。随着她的动作,那些碎屑竟然神奇地黏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饼。
就在这时,染缸中的紫白花影里忽然晃出了沈父的虚影。他面带微笑,缓缓地在缸沿上刻下了“同甘”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