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内室，死寂被打破。
老部众意识到“天师”永逝，发出压抑绝望的哀号。哭声如信号，迅速点燃城中积压的悲伤恐惧。
“天师归天了！”
“大贤良师…走了…”
噩耗伴随啜泣惊呼，迅速传遍孤城。最后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刚毁掉最后禁忌符咒的张宝，听到消息，再也撑不住，瘫倒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念诵祷文。
唯有张梁！最初震动后，猛地挺首脊梁！
悲伤凝固脸上，但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起决绝火焰！
他知道，此刻起，他就是唯一支柱！唯一将领！
他迅速召集城中所有还能拿武器的渠帅、头目、核心老兵。
站上高台，声音因悲伤沙哑，却异常沉稳：“诸位弟兄！大哥…天师…己魂归黄天…”
台下呜咽骚动。
张梁深吸气，继续：“大哥临终有遗言…他希望我等…若有机会…突围…活下去！他说…活下去，才是如今唯一的太平路…”
话音未落，一名刀疤老渠帅猛地站出，嘶吼道：
“张将军！俺们跟天师起兵，不是为了苟活！是为了推翻这吃人的世道！天师给了俺们做人的尊严！不能就这么跑了！”
“对！不能跑！”立刻有人响应，
“汉狗董卓，定会夺走天师遗体！侮辱天师！俺们就是死，也要守住天师最后的安宁！”
“死战到底！守护天师！”
“黄天会接纳为天师殉道的忠诚信徒！”
一时间，群情激愤！悲伤迅速转化为狂热的、近乎自毁的忠诚！
集体信念转变——既然黄天盛世破灭，那么，守护神明遗骸尊严，用生命捍卫最后信仰，便成了最终意义！
兄长“活下去”的遗愿，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张梁看着台下燃烧狂热火焰的眼睛，听着“死战到底”的怒吼，内心剧烈挣扎。
他知道兄长遗愿明智慈悲。但强令突围，只会军心崩溃，甚至哗变！
而他自己，那个渴望“勇猛冲杀，成就人公功业”的张梁，骨子里的血性也在沸腾！
兄长去了，黄天渺茫，若难逃一死，与其如丧家之犬逃窜，不如…轰轰烈烈战死！死在守护兄长的最后阵地！
他猛地拔出战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着寒光，指向天空，发出悲壮怒吼：
“好！大哥给了我等希望尊严！我等便用性命，守护他最后的安宁！
传我将令！加固城防！准备死战！让董卓那厮看看，想踏入广宗！想得到天师遗体！要付出什么代价！”
“死战！死战！死战！”
残余黄巾将士爆发出震天狂吼，悲伤化作最后疯狂！
他们迅速行动，加固通往张角灵柩所在建筑的街道，设置障碍，将其变成最后堡垒。最后一次磨砺卷刃兵器，分发仅存粮食饮水。
就连崩溃的张宝，也被狂热感染。擦干眼泪，摇晃站起，眼中虽悲伤，却也找到最后寄托——翻出所有剩余非致命性烟雾、响声材料，准备尽最后一份力。
城外，探子飞报张角死讯及城内哭嚎声。
“死了？哈哈哈！张角终于死了！”董卓欣喜若狂，一扫憋屈耻辱，
“叛乱结束了！传令！明日拂晓，总攻！踏平广宗！把张角的脑袋给老子带回来！抵抗者，格杀勿论！”
他以为，张角一死，抵抗将不堪一击。他迫不及待想要那颗象征巨大功勋的头颅！
黎明，再临。
董卓军攻势比以往更猛烈！无数西凉兵如嗜血蚂蚁，疯狂扑向广宗城墙！
城墙在三日连续攻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在攻城锤撞车猛击下，几处墙段轰然倒塌！
“杀进去！！”董卓军发出震天欢呼，潮水般涌向缺口！
迎接他们的，是黄巾军更疯狂的、自杀式的抵抗！
守军红着眼，嘶吼“为天师报仇”“黄天当立”，用身体堵住缺口，用简陋兵器、甚至牙齿拳头，与敌人展开最原始血腥的搏杀！
明知必死，毫无惧色，每一个倒下，都往往拖上敌人同归于尽！
董卓在高处观战，被眼前惨烈疯狂景象震惊：“这群疯狗！主子死了，反而咬得更凶？！”
西凉兵虽悍勇，在不计生死抵抗面前，也付出极其惨重代价！鲜血染红缺口，尸体层层叠叠！
张梁浑身浴血，如杀神般在缺口处来回冲杀，战刀卷刃，身上数道深可见骨伤口，却仿佛不知疲倦疼痛，疯狂砍杀每一个靠近的敌人！
张宝带着亲信，在城内各处点燃烟雾，敲响铜锣，制造混乱，干扰敌人。
然而，绝对数量和装备差距，无法用意志弥补。
越来越多董卓军涌入城内，残酷巷战开始。房屋、街角、水井，皆成殊死搏杀战场。
董卓军被激怒，杀红了眼，开始不分军民，见人就杀！广宗城，变成人间地狱！
残余黄巾军，在张梁带领下，且战且退，向市中心，向安放张角灵柩的建筑退守。
那是他们最后的阵地。
当董卓军如潮水般涌到建筑外时，还有不到二百黄巾军，真正的百战精锐，最忠诚狂热的信徒。
他们在建筑外围，肩并肩，组成密不透风人墙，紧握各式兵器，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令人心悸的死寂和决绝。
张梁站在最前方，浑身是血，盔甲破烂，拄着战刀，大口喘气，却依旧挺首脊梁，对着蜂拥而来的西凉兵，发出最后咆哮：
“来啊！董贼走狗们！爷爷们就在这里！有种的，就踏着爷爷们的尸体过去！”
“杀！！”
最后的、最惨烈的混战爆发！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长矛折断！盾牌破碎！
喊杀声！惨叫声！
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
张宝在试图点燃最后一个大型烟雾罐时，被几名冲上来的西凉兵乱刀砍倒！
张梁如同疯魔，挥舞战刀，左冲右突，接连砍翻七八敌人，终因寡不敌众，身中数矛，鲜血狂喷！
他怒吼一声，用尽最后力气将战刀掷出，钉死一名敌军军官，然后缓缓倒下！
倒在他誓死守护的兄长灵堂入口处！
他实践了他“勇猛冲杀，成就人公功业”的信念，虽败，无憾！
随着张梁倒下，最后抵抗结束。残存黄巾军，全部战死！
血腥的寂静，笼罩修罗场。
董卓在李傕、郭汜和重兵护卫下，小心翼翼踏入这座尸横遍野的建筑。刺鼻血腥味令人作呕。
跨过层层尸体，走入内室，看到平静躺在床榻之上的张角遗体。那份安详，与外面惨烈形成强烈、令人不安的对比。
一名士兵上前探鼻息，回头禀报：“主公，是张角！死透了！”
董卓盯着遗体，又看看门外堆积如山的己方士兵尸体，听着部将心惊胆战报上来的近万伤亡数字，最初狂喜早己被冰冷的、混杂耻辱的愤怒取代！
“就为了这么个死人？！”他指着张角遗体，对着李傕等人咆哮，“这群该死的泥腿子！让老子折损了这么多弟兄！”
怒火需要宣泄口。他狞笑着，下达残酷命令：“把他的狗头给老子砍下来！带回洛阳献给陛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暴虐光芒：“至于他的尸体…拖出去！挂城头上示众！让那些还心存妄想的叛贼看看！这就是他们‘天师’的下场！”
即便是李傕、郭汜，听到如此残忍命令，也微皱眉头，但不敢违抗。
士兵上前，粗暴砍下张角头颅，又将遗体拖出。
董卓走出灵堂，让人高举张角首级，对着外面疲惫不堪的士兵嘶声宣布：“叛乱平定！首恶张角己死！我军大胜！”
回应他的，是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欢呼。这场胜利，代价太过惨重。
董卓环顾这座废墟、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广宗城，心中没有丝毫胜利喜悦，只有空洞愤怒和挥之不去的不安。
黄巾军的疯狂抵抗，给他留下深刻印象——那是一种仅靠武力难以彻底扑灭的力量。
广宗陷落，张角三兄弟尽皆殒命，标志着黄巾起义主力部分的终结。
然而，守护张角遗体的最后惨烈抵抗，却如悲壮传说，在黄巾残余和同情他们的底层百姓中悄然流传。
董卓赢得了广宗，却只是一个沾满鲜血和残暴的空洞胜利。
他下令进行令人作呕的“清理”，留下少量驻军，便迫不及待准备带着张角首级，班师回洛阳邀功，追逐更大权力。
至于引发叛乱的根源——底层苦难与绝望，他视而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