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7年(公元184年)10月。
广宗城外,风云突变!
号角怪叫,尘土漫天!一面斗大的“董”字帅旗,裹挟着黑压压的西凉铁骑,如同一片凶蛮的乌云,首接碾进了卢植空出来的大营!
董卓!身形肥硕,满面骄横!他勒马帐前,轻蔑扫过卢植留下的营垒,对着李傕、郭汜哈哈大笑:
“哈哈哈!看看!老书生的玩意儿?土鸡瓦狗!中看不中用!懂个屁的打仗!”
李傕谄媚凑上,又带着点小心:“主公,听说那张角有妖术,城里贼寇都是亡命徒,卢中郎几次都没打下来…”
“妖术?!”董卓嗤之以鼻,唾沫星子乱飞,“糊弄蠢夫的把戏!在老子铁骑面前,都是狗屁!看我明日怎么碾死他们!”
想起那天杀的天幕,董卓脸上闪过一丝阴霾,旋即化为狞笑:
“哼!天幕说张角活不长?好!正好省了老子力气!一群没了头的狗,等着挨宰!至于说老子…呸!放屁!这天下,是靠刀子抢的!不是靠天上放屁!”
内心:“什么天命,挡老子者死!”
急着立功的董卓,根本不听劝,当即下令:
“传令!明日五更造饭,卯时准!全军总攻!砸开东门!午时前,老子要用张角的脑袋当夜壶!”
侦查?试探?稳步围城?狗屁!董卓刚愎自用,全不采纳!
他麾下西凉兵马,悍不畏死,但擅长冲锋,不精攻城。军中隐有怨言,可谁敢在董卓淫威下放个屁?
夜幕降临,中军帐内,董卓大排筵宴,饮酒作乐,吹嘘明日“赫赫战功”。
帐外,士兵们粗糙准备着云梯冲车,空气里弥漫着紧张,更多的是对董卓暴虐的恐惧。
部分原卢植部曲更是忧心忡忡。他们记得卢植的谨慎,见过黄巾军的疯劲。
次日拂晓,天还没亮,沉闷的战鼓就擂响了!
董卓身披重甲,立于高坡观望。
“杀——!!”
一声令下,黑压压的西凉兵如同潮水,呐喊着涌向广宗东门!
投石车嘎吱作响,石块乱飞,准头差得离谱。弓箭稀稀拉拉,效果甚微。
“冲啊!”扛着云梯的士兵,蚂蚁般向前。
城墙上,箭矢如蝗!石块、滚木呼啸砸落!
更有滚烫金汁劈头盖脸泼下!黄巾军的防御,凶狠!绝望!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疯狂!
攻势受阻!士兵在城下死伤枕籍!董卓在高坡上急得跳脚大骂:
“废物!一群废物!给老子冲!预备队!都给老子压上去!”
预备队过早投入,城下更拥挤,成了活靶子!
几波攻势,被打得血肉模糊!城墙下,尸体堆积,血流成河!
就在此时,城头腾起数股黄绿烟雾,刺鼻难闻!怪异锣鼓呼啸声骤起!张宝的把戏,虽无杀伤,却加剧混乱,勾起西凉兵对“妖术”的恐惧!
“主公!贼军有妖法!”有士兵惊恐喊叫,开始后退。
李傕、郭汜对视一眼,满是忧虑。这和董卓说的摧枯拉朽,完全两码事!
“妖法个屁!”董卓气得脸皮抽搐,双目赤红,
“后退者!斩!给老子顶上去!杀!!”他甚至亲自策马冲前,挥舞马鞭咆哮督战。
“嗖嗖!”箭矢落在他周围,亲兵吓得连忙死死护住,强行拖回。
即便是董卓,此刻也感到不妙——这帮泥腿子,真他娘的硬!但深入骨髓的傲慢,决不许他退缩!
“继续攻!给老子不计伤亡地攻!”他嘶吼着下达残酷命令,试图用人命填平城墙!
攻势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董卓军伤亡惨重,士兵疲惫不堪!而广宗东门,依旧在硝烟血腥中,顽强矗立!
广宗城内,与城外震天喊杀形成诡异对比的,是弥漫核心的窒息绝望。
董卓军的暂时受挫,改变不了断粮、疫病蔓延的现实。
胜利如回光返照,饥饿死亡的阴影更重了。
张角的内室。昏暗,压抑。浓重草药味、病腐气,还有…死亡的味道。
他己卧床不起。昔日呼风唤雨的“天公将军”,只剩一具枯瘦躯壳。呼吸费力,喉咙里“嗬嗬”作响。剧烈咳嗽,震得身体颤抖,咳出的是带黑血块的秽物,染红布巾。
皮肤苍白近乎透明,紧裹嶙峋骨骼。唯有深陷的眼睛,偶尔闪过一丝狂热与痛苦混杂的异样光芒,更多时候因高烧而浑浊。
《太平要术》放在枕边。他时而无意识摩挲书页,时而茫然盯着封面,眼神空洞。
弟子们偶尔听到他断续低语,微弱如蚊蚋:
“天道…即苦难?…”
“黄天…是梦吗…”
“我错了…带他们…走向死亡…”
“天幕…天幕所示…皆是定数…咳咳…天意难违…”
天幕揭示的结局,像座无形大山,压垮了他最后的希望和执念!他曾坚信自己是天选之子,要“代天宣化,建立黄天盛世”。现实却是无尽战火、饥饿、瘟疫、死亡!
短暂清醒时,他能听到城中哭喊、伤兵呻吟,想象出追随者饥饿绝望的面庞。马元义、波才…无数死去的黄巾将士面孔闪过。
强烈的负罪感,毒蛇般啃噬内心。他想建“太平”,最终只造就“地狱”。
“叫…阿宝…阿梁…来…”一次艰难呼吸后,他用尽力气,嘶哑吩咐。
张宝、张梁匆忙跪到床边,看着枯槁的大哥,悲痛难抑。
张宝双眼红肿,还在徒劳摆弄符水法器,念诵失效祷文。他“辅佐兄长,施展地公神威”的信念,早己摇摇欲坠。
张梁强忍悲痛,面色沉凝。连日苦战,兄长垂危,压力如山。
张角虚弱伸出枯瘦的手,抓住两个弟弟。手冰冷,无力。
“阿宝…阿梁…”他低语,“原谅…大哥…是我…带你们…走上不归路…”
泪水,从张宝眼眶决堤。张梁紧咬牙关,虎目含泪,哽咽道:“大哥!别这么说!我等兄弟,生死与共!”
张角微摇头,眼神带着解脱的疲惫:“我梦想的…黄天…不会来了…”
他喘息着,断断续续:“也许…我太急了…也许…误解了天意…咳咳…天幕所示,汉室必亡…但这天下,非我黄巾所得…这场大乱…或许…是天道循环…是我等…为新生铺路…”
他最初的执念,在生命尽头,扭曲、重塑,染上悲凉宿命色彩。
他用尽力气,紧握弟弟们的手,目光异常清晰,带着临终嘱托:
“听着…我走后…董卓…必破城…不要…报仇…没意义…”他的执念,此刻彻底转变,从虚幻“黄天”,转向现实“生存”。
“天幕…告诉了我们结局…再战下去…徒增伤亡…”他看向张梁,“阿梁…你是将才…若有机会…突围…带上精锐…能走多少是多少…遣散其余的…让他们…回家…活下去…”
又转向张宝,语气带一丝严厉:“阿宝…那些…阴邪符咒…害人法术…《要术》中诡异篇章…我死后…立刻…销毁!切不可…落入歹人之手…更不能…再用它们害人…诱惑你走歧途…”
“大哥!”张宝哭喊,“还有希望!您的法术…”
“没有法术了,阿宝…”张角打断,声音微弱却清晰,“只有…无尽的苦难…”他闭眼积攒力气。
再次睁开,看着张梁,给出最后建议:“粮仓…守卫最忠诚…用他们作先锋…董卓料定我等死守…出其不意…用逃亡给他意外…”
声音因激动微颤,脸上露出极度痛苦:“那些百姓…跟着我…只为吃饱饭…活得像人样…我对不起他们…我承诺太平盛世…却只给了他们刀剑、火焰、饥饿…死亡…”一滴浑浊泪水滑落。
剧烈咳嗽再次袭来,几乎窒息。
张宝伏床痛哭。张梁强忍悲痛,将兄长遗言烙印心底,责任感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理解兄长的务实慈悲,但内心深处,“人公将军”的血性在隐隐作痛。
张角示意弟弟们离开:“去吧…叫赵老汉…刘寡妇他们…几个…最初跟着我的人来…”
张宝、张梁明白,大哥最后想见的,是最普通的信徒。
兄弟二人强忍不舍,退出内室。张梁立刻盘算突围细节;张宝脚步沉重,去销毁那些曾视为神力的符咒法器。
片刻后,几位衣衫褴褛、面带悲戚敬畏的老者妇人,被搀扶着胆怯走入。
张角看着他们,眼神温和,声音微弱如梦呓,不再谈天命战争:
“谢谢…你们…当年信我…我…尽力了…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对不起…最后…是这样…”
目光渐渐涣散,望向昏暗屋梁。一丝奇异平静浮现脸上。
呼吸越来越浅,越来越微弱…
最终,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含糊不清的音节——仿佛是…“黄…天…”——然后,头一歪,呼吸彻底停止!
那双曾洞悉《太平要术》、燃起反抗烈焰、也映照无边苦难的眼睛,依旧圆睁,却己失去所有神采。
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角,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