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灯

第1章 梆子声

槐树村的夏夜闷热得能拧出尸油。王守根蹲在朽木门槛上磨剥皮刀，刀刃刮过青石发出砂纸打磨骨头的声响。三十年横死者的阴垢在刀槽结出墨绿色锈斑，月光下泛起涟漪般的磷光。三长两短的梆子声刺破蛙鸣时，刀柄处的镇魂铃突然哑了嗓，碎骨渣从铜铃缝隙爆出七点幽蓝火星，火星溅在槐树根暴露的腐肉上，"滋滋"灼出北斗七星的孔洞。

"又来了。"王守根用指甲抠掉刀刃黏着的碎肉，那是上周处理溺亡知青时留下的喉结软骨。村口方向传来第二遍梆子，两短三长的调子像钝刀割喉，震得门槛下埋的七枚铜钱簌簌作响——正是1983年镇龙桩里封着的"七星锁魂钱"。

篱笆豁口撞进团摇晃的火光，赤脚医生张建军提着马灯踉跄栽倒。灯罩迸裂的血珠在黄土烙出北斗凹痕，第三颗"天玑"位恰好压住门槛下的铜钱。"守根叔..."年轻人喉咙里滚着痰音，"七...七具全挂着红绳..."

王守根掰开他紧攥的登记簿，第三页黏着的透明指甲折射出诡异虹光。这是1983年惊蛰夜他给方明远钉棺时，被桐木棺材夹断的右手拇指甲。指甲根部残留的朱砂己发黑，细看竟结成"借命"两个小篆。

"后山伐木队..."张建军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里浮着槐花瓣，"树...树根钻进他们眼窝了！"

月光像掺了骨灰般惨白。后山伐木场横陈的七具尸体脚踝系着红绳铜钱，本该含在口中的往生钱却塞在肚脐眼。最年轻那具突然抽搐，褪色衬衫第二颗纽扣崩飞，露出刻着"1983.3.6"的青铜纽底——正是方明远被活埋当天的工程日志编号。

王守根掰开尸体手指，掌心赫然嵌着半枚铁道兵徽章。徽章断口处黏着暗红胶质，与当年坝基坑底挖出的"镇龙祭品"口腔残留物一模一样。夜风掠过时，七具尸体脖颈同时浮现紫黑色勒痕，纹路拼成个歪扭的"偿"字。

"您当年真把方技术员..."张建军话音未落，尸体鼻腔突然钻出槐树根须。根尖卷着泛黄照片：1983年惊蛰夜的七个知青站在坝基前，背后老槐树上挂着盏人皮灯笼，灯罩上隐约可见现任村支书的生辰八字。

远处河滩传来梆子回声，声波震得铜钱嗡鸣。王守根摸向腰间梆子，却抓出把腥臭的坟土——里面裹着半块1983年的工程队怀表，表盘裂纹将"6:30"割裂成阴阳两界。当指针划过裂缝时，七具尸体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三十七盏飘摇的尸灯。

登记簿第八页的血渍正在蠕动。张建军用镊子夹起片半透明薄膜，灯光下显出新刻的阴文："借命者当以血嗣偿"。王守根翻到末页空白处，指尖朱砂突然沸腾，在纸面灼出血色账目：

【甲子年三月初六 收阳魂壹具（方明远）

庚申年腊月廿三 收阴胎壹对（妻周秀兰并子）

乙巳年西月十西 应收本息柒具（伐木队）】

账目末尾的泥手印泛着尸蜡光泽，拓印掌纹与王守根1983年的工程合同签名完全重合。马灯这时"啪"地爆出灯花，火光中浮现被砍倒的第八棵槐树，年轮里渗出黑色黏液，凝成方明远妻子的分娩时辰。

第一声鸡鸣刺穿夜幕时，红绳铜钱突然自燃。火焰顺着尸体经络烧出北斗图案，天枢位的火苗蹿上王守根裤脚，烫出七个铜钱状焦痕。他撕开发黑的布料，小腿赫然浮现镇魂符咒——正是当年刻在方明远棺木内侧的密文。

张建军突然指着东方尖叫。晨雾中浮现出三十七盏飘摇的绿灯笼，每盏灯芯都坐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孩。最前排的灯笼突然炸裂，灯油在黄土上汇成血字："头七回煞，八魂索命"。

王守根扯断脖颈上的五帝钱，铜钱落地组成困尸阵。当最后一枚"嘉庆通宝"压住阵眼时，七具尸体喉间同时发出梆子声，三长两短的节奏与地底回声完美应和。晨光刺破雾霭的刹那，所有尸体脚踝红绳齐齐断裂，铜钱滚落处钻出七条槐树根，根须缠绕成口棺材形状。

棺材盖板"吱呀"掀开时，露出半张泡胀的工程验收单。王守根伸手去抓，指尖却触到冰凉滑腻的物体——那是方明远妻子难产时未及剪断的脐带，脐带末端拴着个褪色的铁道兵徽章，编号正是现任村支书的入伍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