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的手指在铺盖卷上掐出了月牙印。
窗台上那道晃动的鞋尖影子还在眼前晃,像根扎进后颈的针。
陈默把笔记本塞进暖水瓶胆时,玻璃内胆发出细碎的脆响,他喉结动了动,想起上个月二车间老周的儿子摔碎暖瓶,被他妈追着骂了三条街——此刻这声响却比任何警报都刺耳。
"家属院后墙的废仓库。"陈默突然开口,钢笔帽在掌心转得飞快,"我上周跟设备科老吴喝酒,他说那间锅炉房十年前就停用了,门锁早锈死,平时连捡煤渣的小孩都不去。"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在台灯下闪过一道光,"明早我去打前站,你把图纸用油纸再裹三层。"
林宇摸出厂长批的实验室钥匙,金属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
他想起刚才李姐的大嗓门像道防火墙,把老张头的影子轰得七零八落,但阴影里那声急促的脚步声——不是老张头的,老张头有风湿,走路脚后跟总蹭地。
后半夜的风灌进窗缝,林宇裹着薄被躺得笔首。
陈默的呼噜声轻得像猫喘气,可他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一下一下数到五更天。
天刚蒙蒙亮,林宇就揣着油纸包出了门。
晨雾里家属院的杨树叶子还挂着露珠,他绕了三条小巷,确认身后没跟梢的,才拐进厂区后墙。
废锅炉房的铁门果然锈成了深褐色,他用改锥撬锁时,铁锈渣子簌簌掉在鞋面上,像撒了把陈年的灰。
"进来。"陈默从门里探出头,手里攥着把笤帚,"我把锅炉灰扫了半车,堆在墙角当掩护。"他指了指靠里的铸铁锅炉,"图纸塞在锅炉夹层里,外层裹了防水布,就算下雨也淋不着。"
林宇把油纸包递过去,指尖碰到陈默掌心的薄茧——那是画图纸磨出来的。"老王那边..."他刚开口,陈默就摇头:"先稳两天,昨晚的事太悬。"
可计划赶不上中午的广播。
林宇端着饭盒往车间走时,厂广播站突然响了:"各科室注意,近期加强治安巡逻,严禁私藏技术资料......"他脚步顿在车间门口,看见张保卫科的老李正背着手往家属院方向走,皮靴跟敲得水泥地咚咚响。
"小宇!"老王的声音从墙根传来,他缩在装卸区的油桶后面,帽檐压得低低的,"昨儿那事儿我问了,是二轻局的便衣在蹲点。"他往林宇手里塞了包水果糖,糖纸窸窣响,"最近别往我这儿跑太勤,要资料我让我闺女送,她在纺织厂上班,看着安全。"
林宇捏着糖纸,甜味儿从指缝渗出来。
老王的烟味混着机油味涌进鼻腔,他想起前世修车间的老师傅常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可现在他手里攥着的不是扳手,是整个厂子的体面——不,是中国轿车的体面。
"知道了。"他把糖塞进裤兜,"加钱的事儿不打紧,别断了路子。"
老王拍了拍他肩膀,那力道沉得像拍在钢板上:"你小子,跟你爹当年一个劲儿。"他转身往仓库走,灰布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别着的半导体——那是他的"情报机"。
回到锅炉房时,陈默正蹲在地上画草图。
阳光从破窗棂漏进来,在他后背剪出个金色的轮廓。"我算过了,用卡车的半轴改前悬,强度够但重量超标。"他用炭笔在图纸上画了个圈,"系统提示的双叉臂结构需要减重,可能得用铬钼钢——就是老王要的那种。"
林宇摸出裤兜里的糖,剥了一颗含在嘴里。
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时,系统突然发烫,眼前浮起一行字:"尝试在叉臂内侧开减重槽,深度不超过3mm。"他猛地首起腰,炭笔"啪"地断成两截。
"怎么了?"陈默抬头。
"减重槽。"林宇抓起图纸,笔尖在叉臂位置划出流畅的弧线,"3毫米,既能减重量又不影响强度。"他手指发颤,前世修过的进口轿车突然在脑子里活过来——那辆德国大众的前悬,可不就是这么设计的?
陈默的钢笔在纸上飞转,公式像藤蔓似的爬满空白处。
当他算出减重15%的数据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能点着火:"可行!
明儿我找机加工组老宋,借他的铣床用用。"
"得让李姐打掩护。"林宇突然说,"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在帮她修缝纫机——她那台老蝴蝶总卡线。"
李姐的应门声比预想中还快。
她系着蓝布围裙,手里还沾着面粉,一见林宇就笑:"早等着呢,昨儿我把你们俩的旧衣服挂在晾衣绳上,隔壁王婶还说'小宇他俩可真能睡'。"她往林宇兜里塞了把炒瓜子,"锅炉房那边我每天早晚去倒垃圾,顺道瞅瞅。
要是有生脸转悠,我就扯着嗓子唱评剧——保准把人吓走。"
林宇捏着瓜子,掌心被壳儿硌得发疼。
李姐的手比他娘的还暖,可他想起刚才路过保卫科时,老李正趴在窗台上擦配枪,枪口对着家属院方向。
接下来的半个月像上了发条的齿轮。
林宇每天天不亮就溜进锅炉房,系统提示像及时雨似的落下来:"焊接温度调至820℃"、"减震弹簧圈数减2"、"刹车油管改用双层橡胶"。
陈默白天在技术科画正规图纸,夜里拿碳纸拓了拿到锅炉房,月光透过破窗,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锈迹斑斑的锅炉上,像幅会动的工笔画。
当第一根开了减重槽的叉臂从铣床里吐出来时,林宇摸着冰凉的金属表面,指甲盖都在发烫。
陈默用游标卡尺量了十七遍,最后把数据本往桌上一摔:"误差0.1毫米!
老宋那台破铣床居然能铣出这精度!"
可就在他们把叉臂装进实验车架的那天傍晚,林宇在车间门口撞见了老李。
保卫科长叼着烟,目光在他工装兜上停了三秒——那里鼓着半张图纸的角。
"小宇啊。"老李把烟蒂踩进泥里,"最近挺忙啊?"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像道疤,"我昨儿在后墙看见个影子,跟猫似的。
你说,会不会是偷煤的?"
林宇的后颈又开始发紧。
他想起锅炉房里藏着的车架,想起李姐晾衣绳上的旧衣服,想起老王说的"便衣蹲点"——老李的眼睛,比月光下的鞋尖影子更扎人。
"许是野猫吧。"他笑着拍了拍老李肩膀,工装布磨得肩膀生疼,"您知道我,就爱鼓捣些破铜烂铁。"
老李没再说话,转身往保卫科走。
林宇望着他的背影,看见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套在脖子上的绳子。
锅炉房的铁皮屋顶突然"咚"地响了一声。
林宇抬头,看见只花斑猫从瓦缝里探出头,冲他"喵"了一声——可他知道,有些影子,不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