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的手指在听筒上掐出青白的印子,耳中嗡嗡作响。
电话那头的忙音像根细针,一下下扎着他后颈——刚才那通威胁,不是恶作剧。
他踉跄两步扶住桌沿,工具箱就立在墙角,铁皮盖子上还留着他今早用锉刀打磨的痕迹。
夹层里压着的,是他和陈默熬夜画了三个月的底盘图纸。
那些用铅笔描了又改的线条,每一道都浸着焊枪的火星、计算尺的油印,还有张师傅叼着烟说"这里得再往里收半寸"的叮嘱。
"十万块......"他喉咙发紧。
全厂最吃香的八级钳工月工资才五十六块,十万块够买半条街的职工宿舍。
对方显然不是图钱,是要把他们的"星火"计划掐死在襁褓里。
系统在脑海里轻鸣,像老收音机调不准台的杂音。
前世当汽修工时,他见过太多见不得光的交易——有人偷拆进口车零件倒卖,有人把报废厂的图纸当废纸卖。
可他们这是正经为厂里搞研发,怎么就被盯上了?
"叮铃铃——"
林宇吓了一跳,抓起听筒才发现是自己拨的号码。
陈默的声音从技术科那边传来,带着油墨味:"小宇?
这么晚找我?"
"来我宿舍。"林宇喉结滚动,"出事了。"
十分钟后,陈默踹开宿舍门时,白大褂前襟还沾着蓝晒图的染料。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从头说。"
林宇把电话内容复述一遍,末了指向工具箱:"夹层里的图纸,我用报纸包了三层,锁了两把铜锁。"
陈默蹲下身,指节叩了叩工具箱侧壁。
夹层缝隙里漏出半张报纸角,他突然顿住:"你前天是不是借了张师傅的磁性扳手?"
"对啊,修冲床的时候......"林宇话音未落,后背就冒了冷汗。
张师傅那扳手吸力大得能吸起半块钢板,要是有人用它隔着铁皮吸走钥匙......
"老王。"陈默突然说。
他翻开白大褂口袋里的笔记本,纸页边缘写满外文公式,"上周三我去废品站找旧齿轮,看见个戴鸭舌帽的在收外国杂志。
老刘头说那人专收技术资料,开价比废品站高三倍。"
"你是说......"
"能摸清我们图纸藏处的,要么是车间熟人,要么是买通了熟人的。"陈默合上本子,"老王。"
月光爬上窗棂时,林宇和陈默站在纺织厂后巷的煤堆旁。
墙根的积水映着路灯,泛着浑浊的光。
陈默摸出火柴划亮,照亮了墙缝里用粉笔写的"晚十点,第三根电线杆"——这是他们按电话里的线索找到的接头暗号。
"吱呀——"
巷口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得林宇绷紧后背。
一个穿黑棉袄的男人晃过来,鸭舌帽压得低低的,鹰钩鼻在阴影里像把刀:"林师傅?"
"图纸呢?"林宇首入主题。
老王笑了,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先看货。"他抖开油纸,几张泛黄的图纸铺在煤堆上,最上面那张标着"梅赛德斯W114底盘结构图",德文标注的字体还带着墨香。
林宇的呼吸陡然加重。
系统在脑海里炸开一片光——他摸到过太多老奔驰的底盘,可眼前这张图纸上的应力分布标注,比他记忆里的更详细。
陈默凑过来,手指划过图纸边缘的批注:"这是原厂工程师的修改记录......"
"十万块。"老王把图纸重新包好,"一手钱一手货。"
"我们只有三千。"林宇攥紧口袋里的布包,那是他和陈默这半年攒的工资,"剩下的,用厂里的稀有钢材抵。"
老王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
巷子里穿来野猫的尖叫,他突然扯过林宇的手腕,指甲掐进他手背:"知道上个月二机厂的老周吗?
他偷了苏联专家的轴承图纸,现在还在派出所蹲着。"
"我们这是给红旗厂搞研发。"林宇咬着牙,"厂长批了实验室,陈默调令都下来了。"
老王的手松了。
他盯着陈默胸前的厂牌看了三秒,突然笑出声:"行,三千块,加五块三寸的铬钼钢。"他把油纸包塞进林宇怀里,"明天这时候,带钢来换人。"
回到宿舍时,李姐的窗户还亮着灯。
林宇刚掏出钥匙,门就"吱呀"开了——李姐端着搪瓷饭盒站在门口,热气裹着萝卜炖肉的香扑过来:"就知道你俩没吃饭。"她把饭盒塞进陈默手里,又往林宇兜里塞了俩煮鸡蛋,"昨儿见老张头在院儿里转悠,鬼鬼祟祟的......你们要是缺个望风的,跟姐说。"
林宇喉咙发暖。
他和陈默猫在桌前摊开图纸时,李姐的脚步声还在楼道里响着,像敲着安全的鼓点。
台灯的光落在图纸上,林宇的指尖刚碰到"前悬减震"的标注,系统就开始发烫。
那些模糊的技术碎片突然清晰了——"双叉臂结构需要增加防倾杆"的提示在脑海里炸开,他抓起铅笔就在图纸边上批注。
陈默的钢笔在纸上沙沙响,把他的话一句句记成公式。
"咔嗒。"
铅笔突然断了。
林宇抬头,发现陈默正盯着窗户。
月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窗台上投下个晃动的影子——是鞋尖。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林宇抄起图纸塞进铺盖卷,陈默把笔记本塞进暖水瓶胆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门口时,李姐的大嗓门突然炸响:"老张头!
你大半夜翻垃圾桶干啥?"
窗外的影子晃了晃,跑远了。
林宇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陈默。
对方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家属院后墙的废仓库。"林宇摸出厂长批的实验室钥匙,"明早我去打扫。"
窗外传来野猫的尖叫,混着远处火车的汽笛。
林宇把图纸重新包好,油纸上还留着老王的烟草味。
他不知道刚才的陌生人是谁,也不知道老张头为什么半夜翻垃圾桶,但他知道——
星火要烧起来,总得有人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