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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寒风掠过太湖，卷起岛上尚未融化的残雪，吹打着简易板房和帐篷，发出呜呜的悲鸣。与宜兴城内的喧嚣喜庆截然不同，西山岛卢府核心区（军工区及工匠家属区）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沉寂。年关将近，这本该是团聚欢庆的日子，但那份“五年不得离岛”的死契，如同一道无形的冰冷栅栏，将数千人牢牢锁在这座孤岛之上。
工匠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拥挤的板房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闻不到一丝年货的香气，听不到孩童吵着要新衣糖瓜的欢闹，只有寒风穿堂而过。有人默默修补着磨损的工具，有人望着宜兴方向出神，眼神空洞。家眷们凑在一起低声叹息，手里缝补着旧衣，盘算着怎么过这个年。
“唉…这年…可怎么过啊？” 木匠张老蔫蹲在门口，吧嗒着早己熄灭的烟袋锅，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叹气。他手艺好，签了死契上岛，工钱确实高，可这钱…花不出去啊！连给孙子买块麦芽糖都成了奢望。
浆洗妇王婶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轻轻拍着，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眼泪却无声地滑落：“乖宝…娘对不住你…连件新红袄都给你买不来…”
连平日里最悍勇的护卫队员，在换岗休息时，也少了往日的喧闹。他们不愁吃喝，但想到家中父母妻儿可能正眼巴巴盼着他们带点年货回去，心头便如同压了块巨石。石锁统领看在眼里，也只能黑着脸训斥几句“守好本分”，但自己心里也堵得慌。
“五年…这才第一年…”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每个人心头。卢府承诺的待遇再好，此刻也抵不过对家乡年味的思念和对亲人的愧疚。岛上的气氛，沉郁得如同暴风雪前的铅云。
就在这愁云惨淡的黄昏，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突然从码头方向传来！不是警报，也不是操练的号令，而是…骡马的嘶鸣、沉重的车轮碾压冻土的声音，以及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
“船！好多船！挂着咱卢府的旗！”
“快看！那车上…车上堆的是啥？白花花的是米袋？红彤彤的是…是肉？！”
“我的老天爷！还有酒坛子！好大的酒坛子！”
消息如同野火般瞬间燃遍了整个工匠家属区和军营！人们纷纷涌出屋子，不顾寒冷，朝着通往码头的土路和瞭望点跑去。只见一支庞大的车队，在卢府护院的严密护卫下，正沿着新修的简易道路，浩浩荡荡驶向核心区！打头的正是家主卢占举那匹神骏的黑马，他一身玄色披风，端坐马上，面容沉静，目光扫过涌来的人群。
车队在核心区最大的空场停下。眼前的景象，让所有围观者目瞪口呆，呼吸都为之停滞。
一袋袋鼓胀的麻袋堆成小山，解开袋口，是雪白晶莹的上等粳米！旁边是同样规模的面粉垛！整扇整扇刮洗得干干净净的肥猪、宰杀好的羊腔子、成筐拔了毛的鸡鸭鹅，在寒风中散发着油脂的冷香！还有堆积如山的腊肉、香肠、咸鱼、火腿，油光锃亮！一篓篓翠绿的冬笋、饱满的大白菜、水灵的萝卜，甚至还有几筐罕见的柑橘！
成捆厚实的新棉被、大匹大匹深蓝靛青的结实棉布！成箱的蜡烛、成坛的菜籽油、大包的粗盐！甚至还有几车新打的木炭和干柴！
几辆特制的车上，堆满了红纸包裹的点心糖果！成捆的春联、门神画像！最引人注目的是几十个扎着红绸的大酒坛——是上好的黄酒和烧刀子！
还有几车盖着油布、由护卫队亲自看守的货物。当油布掀开一角，眼尖的人看到了崭新的木工工具箱、铁匠用的一套精钢錾子、甚至还有几套孩童的棉衣和布老虎玩具！
卢占举勒住马，在一片死寂的震撼中，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不高亢，却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
“诸位兄弟！诸位家眷！”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愕、迷茫继而泛起希望的脸庞。
“年关将至，卢某知道，大家身负‘五年之约’，困守孤岛，不能归乡与亲人团聚，心中必有苦楚，亦难备年货。此乃卢府之责！”
他顿了顿，指向身后那堆积如山的物资：
“今日，卢某非是空言安慰！这些米面肉食、衣被用度、年节之物，便是卢府送给大家的年礼！是对诸位一年来辛勤付出、信守承诺的犒赏！更是我卢占举，对‘五年之约’的践诺——凡为我卢府效力者，生有所养，节有所享，绝不让兄弟寒心，绝不让家眷受苦！”
人群彻底沸腾了！压抑的愁绪被巨大的惊喜冲垮！
“少爷！是少爷给我们送年货来了！”
“这么多肉！这么多米！还有酒！还有新被子！”
“看！那布多厚实！娃有新衣裳穿了！”
“少爷说话算话！卢府仁义啊！” 有人激动得喊破了音，声音带着哭腔。
卢占举手一挥，后勤管事和护卫队员立刻开始高效分发，场面热烈却井然有序，每家每户按登记在册的人口数量，领取相应的米面、肉食、蔬菜、油盐。份额之大，远超普通人家过年所需！
每户都有新棉布（足够做一身新衣）和蜡烛、红纸等基本年货。参与重要工程（如船厂、水寨）的工匠、表现优异的护院士兵，额外多一份肉食和一坛酒。几位核心大工匠（如孙瘸子）和石锁、赵大、郭大勇等统领，除了基础份例外，还收到了护卫队送上的“特殊年礼”——孙瘸子是一套他梦寐以求的番邦玻璃吹制工具图谱（卢占举命人临摹的）和几块罕见的水晶石料；石锁他们则是精工打造的短刀和上好的烟草。
带着孩子的家眷，额外领到了一包点心和糖果，还有几个象征性的铜钱“压岁钱”。领到布老虎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小脸笑得像朵花。
最让人动容的是，卢占举还安排人，根据登记信息，让宜兴留守人员尽可能收集了部分工匠、士兵家中父母妻儿的口信或简单物品（如一双母亲纳的鞋垫、妻子绣的帕子），封装好随船带来。虽然无法见面，但这小小的“家书”，瞬间击溃了许多铁汉的防线，当场就有人抹起了眼泪。
那几车由护卫队看守的“压轴货”，在夜深人静时被送入军工核心区。里面除了足量的酒肉，还有精心保养的武器配件、新磨的刀剑、以及…几箱封装严密的火药和铅弹。卢占举对值夜的守卫只说了一句：“过年，刀把子也得擦亮点。酒可以喝，岗，一刻不能松！”
当后勤管事将那份特殊的“年礼”——图谱和晶石——送到孙瘸子那间依旧杂乱却温暖了许多的工棚时，这个脾气火爆的老匠人，拿着那卷图谱的手微微发抖。他摩挲着光滑的晶石，独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激动，有惭愧，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对身边的徒弟嘟囔道：“卢少爷…是个信人！这岛上…老子待得值了！开春，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烧不出好玻璃，对不起家主这份心！”
空场上，分发还在继续。火光映照着人们洋溢着笑容和泪水的脸庞。板房区飘出了久违的炖肉香气，混合着酒香和红纸的墨香。孩童们穿着领到的新棉袄内胆（布还没做成衣），举着分到的糖瓜在雪地里追逐嬉闹。压抑的孤岛，在这一刻被浓厚的年味和人情的温暖所包围。
卢占举没有久留，他默默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人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和感激，对身边的宋毓明低声道：“人心，比金贵。这年货，买的是忠诚，买的是死心塌地。告诉吴振邦，以后年节，岛上用度，按此例，只能多，不能少！”
他调转马头，身影消失在暮色中。身后，是西山岛核心区从未有过的、充满了烟火气与希望的喧嚣。那堆积如山的年货，不仅驱散了“五年之约”带来的阴霾，更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将岛上数千颗原本浮动不安的心，牢牢吸附在卢府这面大旗之下。这个无法归家的年关，因为卢占举这场及时而豪横的“雪中送炭”，反而成了凝聚人心、淬炼忠诚的熔炉。孤岛上的新年钟声，注定将伴随着满足的饱嗝、开怀的笑声和枕戈待旦的誓言，敲响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