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梦网在床头挂了三天,梦却愈发清晰而不可解。每一次都在即将看清一切的瞬间惊醒。醒来时,胸口总是闷得发疼,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肺里,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文档依旧只有那个孤零零的标题——《寻梦旅途》。光标闪烁,心不在焉的我根本无法好好写作。我盯着它看了半晌,最终烦躁地合上笔记本,抓起外套和烟盒出了门出门透气。
离公寓不远处有个公园,乘公交车的话就只有三个站,但我选择走过去。
西月的重庆,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大部分时候都是阴天,即使有时候上午还阳光明媚,下午就阴沉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像是随时会下雨。
到了公园,我沿着湖边的小径慢慢走,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烟雾在微凉的空气中缭绕,慢慢上升然后消失殆尽。湖面泛着细碎的波纹,倒映着湖岸边上的嫩柳和灰蒙蒙的天空,偶尔有鱼浮出水面,混合着徐徐东风激起一条条涟漪。不远处,几个孩子蹲在湖边,手里拿着简陋的玩具小渔网,在嬉闹声中网小鱼。他们的笑声是那么欢快,那么无忧无虑,春天是她们的。
“大哥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网鱼?”我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女孩抬头,望着我喊道。她约莫七八岁,脸上沾着泥点,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手里举着一只塑料瓶,瓶底晃荡着半指深的水,里面游着几条小鱼苗。
我愣了一下,将靠近她的右手拿着还在燃烧的香烟快速换到左手,微微一笑:“大哥哥己经过了抓小鱼的年纪,还是你们玩吧。”
“可是这里有好多小鱼,我们抓不完!”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插嘴,她踮着脚,努力把渔网往水里探,裙摆被湖水打湿了一角,却浑然不觉。
我笑了笑,没再回应,只是继续往前走。她们的快乐太纯粹,纯粹到让我觉得格格不入。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解不开的梦,还有想破头皮也写不出来的文章,像两座山,使我常常感到不安。
湖边古亭的长椅上落了几片梧桐叶,我停住脚坐下,用这根己经燃到滤嘴的烟引燃另一支新烟。烟草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的烦躁。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呆坐在长椅上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愈发阴沉,云层厚重得像要坠下来。我抬头看了一眼,知道雨快来了,却懒得动。反正淋湿了又如何?回家换件衣服罢了,总比面对那个空白的文档强。
当第一滴雨斜着落在后脖上时,我仍翘着二郎腿盯着湖面发呆。冰凉的触感让我回过神,紧接着,雨点密集地砸下来,打在草叶上发出沙沙声,湖面顿时泛起无数细小的水花。远处的孩子们尖叫着跑向凉亭,他们的笑声混着雨声,春雨是她们的。
我也该走了。
可还没站起身,一把黑伞在我面前收起。一抬头,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顺势坐在我旁边。她穿着藏蓝色的棉麻长衫,手里拄着一根木质拐杖。
“重庆的春天就是这样,太阳出来就暖,雨水落下就冷。”她的声音温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莫名让人安心。
“下雨啦,年轻人,你有带撑花吗?”
我礼貌的回答她:“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会下雨来着,出来散心就没带撑花,哪晓得这天气变幻莫测。”
“咱重庆的天气预报是最不能相信的,天气预报年年冬天都有说要落雪,这么多年真正落雪的日子屈指可数哩,呵呵呵。”她开玩笑似的说,但这也是事实,重庆尤为主城区,真没落过几次雪。
她把她的伞拿向我这边,说道:“我刚好带了撑花。”
“谢谢。”我有些局促,寻思咱重庆人这也太热情了,伸手想接过伞。
她却摇摇头,开玩笑地打趣我道:“我可就这一把撑花,你拿走了我咋办哩?”示意我跟她一起走。“我刚好也离开公园回屋,咱顺路。”
我自作多情,瞬间脸红耳赤,尴尬地挠挠头,同时也露出尴尬的微笑。
她坐着休息了片刻,雨渐渐地下大了,她怪我个子高,她打伞不方便,于是还是把伞交递给让我来撑着,我们沿着湖边的小径慢慢走。她的步伐很稳,拐杖点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到我的另一侧肩膀——因为我故意将伞往她那边倾斜。雨水在地面汇成细流,冲刷着落叶和尘埃。
“心事很重啊。”她忽然开口,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语气却笃定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沉默片刻,苦笑了一下:“很明显吗?”
“刚刚那里的一地烟头应该是你抽的吧?”她侧头看了我一眼,眼角堆叠着细密的皱纹,眼神却清澈得不像老年人。
我心头一跳,以为她要怪罪我随地乱丢烟头,不爱护环境。这尴尬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的。”我承认了,准备好了像以前一样听我母亲般的责备。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不追究我得那个不好的行为,反倒是笑了笑打听起我的事“工作上的问题还是感情问题呀?”
我倒是松了口气,出乎意料没有听见那责备的声音。“应该算工作上的吧”我回答道。
雨声渐密,远处的山峦被雾气笼罩,朦胧得像一幅水墨画。我们走到离开公园的出口的一座亭下,示意我坐下,我收起伞,抖了抖水珠,。
亭子里只有我们两人,雨水从檐角滴落,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水坑。老妇人从布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在旁边免费饮水机那儿接了半杯开水,热气裹着茶香飘出来。她把保温杯的杯盖取下来,从杯里倒了一些茶水递给我:“喝点热的,驱驱去寒。”
我接过,杯壁传来的温度让我冰冷的指尖稍稍回暖。茶是茉莉花茶,香气清甜,对着杯口吹了吹,啜上一小口,入口带着微微的苦涩,像极了我这段时间的心情。
“您信梦吗?”我忽然问。
她也啜了一口茶,目光投向雨幕:“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梦在告诉你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也很困惑。”我握紧杯子,热度透过掌心传来,“它每次都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能看清了,可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醒来。”
“那就去寻找你的答案。”她放下杯子,语气平静,“生活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不妨给自己放个假。世界这么大,不妨出去看看。”
我抬头看她:“您是说……旅行?”
“我只是给出我的建议而己。”她笑了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雨势渐小,天色却更暗了。远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和LED灯在雨雾中晕开,这8D城市的魔幻,夜晚倒像是现实版的赛博朋克城市。
老妇人站起身,重新撑开伞:“该回去了。”
我跟着站起来,把杯盖递还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您的思想很开明,给了我很大帮助,您为什么愿意帮我解答。”
她回头看我,幽默且带着自豪地说:“因为年轻时候的我也困惑过,后来也找到了答案。还有我那个年代上过初中的人可不多。”
说完,她拄着拐杖走进雨里,背影渐渐模糊在雾气中。我站在原地,心底某个角落忽然松动了一下。
当晚,我收拾了行李,决定给自己“放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