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将宋老头请到正堂上,并将他请到主位上坐下,一脸殷勤。
好歹是自已的老师,这段时日管钱粮也算管的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然得敬着点。
宋德言看着杨铭这副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指了指杨锐,“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杨铭却像没有听到一般,对着小芸招呼道:“小芸,宋师父来了,赶快上茶,上好茶,前两年不是攒了半斤雨前龙井吗?给师父泡泡。!”
“不必了。”,宋德言摆手,“那玩意儿喝不惯,上点苦丁茶就行。”
杨铭知道,自家老师哪是喝不惯龙井,这是不想让自已破费,于是也不坚持,“嘿嘿嘿,那弟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德言无语,不由得嗤笑一下,撇撇嘴,忍不住吐槽道:“不像个千户,倒像个泼皮无赖户。”
“嘿嘿嘿,宋师说的是,说的是,老师今日来,是有何事呢?”
宋德言却一言不发,待小芸上茶,端起茶碗轻抿一口,闭上双眼细细品味,似是在品味当年顶芽的雨前龙井一般。
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沉声道:“仓里的粮食,只够吃三日了。”
此话一出,杨铭拿着茶碗的手也不由得抖上一抖。
三天,只够吃三天,那三天之后呢?
外面可是已经乱起来了,灾民遍地,盗匪丛生,如果这边一断粮,跟外面也好不到哪去。
好一点儿,大家散伙走人,出去逃荒,差一点儿,怕是直接造反。
到时候,自已这个千户,难辞其咎,怕是直接杀头了。
“天崩开局!天崩开局!”,杨铭在内心暗呼。
他强装镇定地喝了一口茶,随后才开口问道:“师父呀,这所里,到底还有多少户人家。”
宋德言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现在这里,名为千户所吧,但这几年逃的逃,死的死,实际上不过三百户人家,唉——,就这,已经算是不错了。”
杨铭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了几分,“那若是朝廷要我们派兵,能拿出多少人。”
“唉——,这……,许多人家的壮年男子,都死在关中了,若是朝廷抽调兵马,怕是只能拿出二百人。”,宋德言有些艰难地说道。
杨铭眼神闪烁,旁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随即,他转过头去,对赵阳城问道:“狗儿,听说前几天你去宝庆府里面求粮食,那边的人怎么说?”
一听这话,赵阳城脸上立马暴起青筋,狠狠地一拍桌子,带着点怒火说道:“他们说,朝廷也没余粮,让我们体谅朝廷的难处。”
随即,他又一拍桌子,嗓门大了几分,明显已然十分愤怒。
“娘的,他们这群狗东西,有什么难?”
“狗儿!”,宋德言呵斥道:“现在是议事,别乱发火!”
赵阳城的气势立马弱了几分,瘪了瘪嘴,看向杨铭,显得有些委屈。
杨铭摆摆手,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赵阳城这才将嗓门放小点,但仍旧带着几分怒气,一五一十言道:“前几天我去城里,想叫他们给点粮给咱千户所度过荒年,结果,他们一粒粮也不愿给,就给我轰出来了。”
“我出衙门的时候,还看见那群狗娘养的衙役在吃咸菜滚豆腐,回来的路上,城里那些个富户,宅子修的一个比一个好,特别是知府的宅子,修的跟天上一样。”
“明明那些人从指甲缝里漏出一点,咱们千户所就能度过荒年,那些个逃难的百姓,也用不着饿死了,但是、但是他们连这些都不愿意拿出来。”
“大哥,宋师父,我跟你们讲呀,那些个狗东西,不赈灾也就算了,竟然还趁人之危,叫人出去买人,一个黄花大闺女,竟只出两升米就要买走,不买就抢。”
“简直就是土匪,连土匪都不如!”
赵阳城言罢,气呼呼地将茶水咕噜咕噜一口饮尽,随后将茶碗重重地拍在桌上,伸着脖子对杨铭问道:“大哥,我就想不明白了,就这些个蠹虫,怎么就能骑在咱们头上呢?就凭他们读过些狗屁书吗?”
而堂内却陷入一片寂静,杨铭和宋德言都不开口。
好一会儿,宋德言才微微摇头,轻声说道:“也不能这样说……,圣人的道理是好的,只不过他们没能学到罢了。”
赵阳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闭上嘴,不再言语。
杨铭却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如今千户所只剩二百可战之兵,又只剩三日之粮,三天之后没了吃食,自家对他们再有恩情,怕是一个个也得夜里偷偷跑了,去寻活路。
毕竟,朝廷没钱,他这个千户的俸禄也有半年没有发放,自家也没钱去补贴大家。
到时候大家都跑了,朝廷肯定饶不了他,莫说自已这个千户的位置要丢,小命也得丢。
就算官府借了粮,如今关中还有李自成,朝廷迟早要来调兵,二百人远远不够,到时候凑不出来这么多人,自已也是死路一条。
自家的情况,杨铭还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下来,杨家谨小慎微,上面可没有谁罩着,出了事,也没有谁会去捞他。
杨铭有些绝望,前路似乎一片黑暗。
想了许久,沉默许久,苦恼许久,宋德言和赵阳城欲言又止,也许久,杨铭眼神之中终于闪过一丝精光。
脑子转一转,杨铭就有了一个好点子!一个很好很好的点子。
瞟了一眼二人,杨铭心中却有些迟疑,不知是否该直言相告。
杨铭轻轻抿了一口茶,片刻之后,示意二人将头靠过来,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显得有些神秘。
“师父,狗儿,我倒是有个主意……”
“哦?什么主意?”
“大哥!大哥!”
门外突然有人在喊叫,将杨铭都吓了一跳,仔细一听,这声音有些熟悉。
“进来吧。”
向来沉稳的少年此时却三步并做两步急匆匆地走进来,见宋德言和赵阳城都在,却是一愣。
“呦,宋师父和狗儿也在呀。” 说完便对宋德言行了一礼。
赵阳城没好气道:“二蛋,你怎么敢直呼你二哥小名?”
来人名曰李志高,是千户所内世袭百户,与杨铭、赵阳城乃是结拜兄弟。
杨铭为大哥,赵阳城为二弟,李志高为三弟。
杨铭摆摆手,“二蛋,有什么事吗?”
李志高这才不与赵阳城多嘴,面色有些难看地沉声说道:“城里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