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囚雨
暴雨裹挟着惊雷砸向青瓦,林家祠堂的铜兽门环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兽首双目圆睁,衔着的铜环随着狂风剧烈摇晃,沉闷的撞击声混着雨声,如同一记记丧钟。
屋檐垂落的雨帘织成水幕,将祠堂围裹成一座孤岛,檐角的螭吻在闪电劈亮的瞬间,露出张牙舞爪的狰狞轮廓。
18岁林昭跪坐在青砖上,粗粝的砖面硌得膝盖生疼,潮湿的寒意顺着胫骨渗入骨髓,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锥在啃噬他的血肉。
单薄的衬衫早己被冷汗浸透,贴着脊背发凉,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后颈被雨水浸泡的伤口。
他额头抵着冰凉的檀木牌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牌位边缘雕刻的云纹,祖宗家训上烫金的字迹在烛火中明明灭灭,恍若随时会化作青烟消散。
摇曳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与列祖列宗画像里威严的面容重叠,又被突然炸响的惊雷震得支离破碎。
供桌上的铜香炉里,香灰被穿堂风掀起,混着雨腥味扑进鼻腔。
林昭盯着香灰在空中盘旋,恍惚间看见母亲生前最爱的白梅,花瓣在暴雨中簌簌坠落,被泥水碾作尘泥。
"孽障!"
父亲林震山暴喝如惊雷炸响,祠堂梁柱在声波震颤下簌簌落灰,檐角铜铃发出尖锐的哀鸣。
他布满老茧的手青筋暴起,藤条在半空划出凛冽的弧光,鞭梢撕裂雨帘的刹那,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林昭本能地蜷缩身体,却避不开这蓄满怒意的一击。
藤条裹挟着劲风重重抽在脊背上,瞬间绽裂的疼痛如滚烫的烙铁烙下印记。
林昭闷哼一声,喉间腥甜翻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额角重重磕在青砖地面,溅起细碎的血珠。
原本素白的衬衫瞬间洇开猩红血痕,宛如腊月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在苍白的布料上格外刺目。
鲜血顺着衣褶蜿蜒而下,在砖缝间汇聚成暗红溪流,渗入祖宗牌位下的泥土。
摇曳的烛火将暴怒的父亲身影投射在梁柱上,化作张牙舞爪的巨兽。
林昭恍惚间看见列祖列宗画像里的人物仿佛活了过来,威严的面容在晃动的光影中扭曲变形,怒目圆睁地俯视着他,胡须随着穿堂风飘动,像是要从画中伸出枯槁的手指将他碾碎。
这些面容与记忆中母亲临终前苍白如纸的遗容不断重叠,她虚弱的喘息声、产床上的血腥味,连同此刻脊背的灼痛,在感官中炸开。
林昭蜷缩着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藤条再次呼啸而至,这次抽在肩头,布料应声而裂。
他眼前浮现出昨夜雨巷中沈砚之温柔的眉眼,少年将他护在黑伞下时,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皮肤上。
而此刻,这份温暖却成了最锋利的刀,每回忆一次,就将心脏割裂得更深。祠堂外的雨越下越急,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惨烈的刑罚哭泣。
"沈家害得你母亲难产而死,你居然和沈砚之那个孽种纠缠不清!"
林震山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着藤条,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手背上的血管如同即将爆裂的青蛇。
他眼底翻涌着滔天怒意,却又藏着难以言说的痛心,仿佛整个人都被仇恨与绝望撕扯着。
祠堂里摇曳的烛火将他扭曲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宛如一尊被怒火灼烧的修罗。
林昭蜷缩在冰冷的青砖上,后颈的血痕还在不断渗出血珠,混着雨水顺着脊梁滑落。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二岁那年的盛夏,他与沈砚之躲在林家后院的老槐树下,蝉鸣聒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沈砚之郑重地将一枚用红绳系着的玉佩挂在他颈间,说这是定情信物,要一生一世在一起。
那时的誓言还萦绕在耳畔,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心搅得支离破碎。
"爸,当年只是一场意外......"
林昭声音沙哑,带着哽咽,试图解释。
"意外?"
林震山冷笑一声,眼中的恨意更浓,
"若不是沈母的那些话,你母亲怎会动了胎气!你妹妹一出生就没了娘,这都是沈家造的孽!"
说着,他扬起藤条,又狠狠落下,
"从今天起,你不许再踏出林家半步!"
藤条撕裂空气的声响混着雨声,在祠堂里回荡。林昭咬着牙,任由疼痛席卷全身。
他想起三岁的妹妹,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总是奶声奶气地喊他"哥哥",会用胖乎乎的小手给他擦眼泪。
可如今,就连这份亲情,都成了禁锢他的枷锁。
祠堂外,雨势愈发猛烈,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悲剧哭泣。
林昭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沈砚之的面容——昨夜在雨巷中,少年将他护在黑伞下,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昭昭,别怕。"
可如今,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家族的仇恨,更是一条无法跨越的生死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