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转了两路公交车后,千秋才终于从市医院坐到了离家最近的站台。
“令姐之前没有回复我的消息呢......是在忙吗?”
刚得出疑似结论的时候,熟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算太忙,只是忘记了......”
“令姐......”
千秋不用回头就知道令就在身后。
“你怎么了?”
听她的语气,似乎并不像之前那样优哉游哉了,千秋从中感受到了无奈。
令从身后来到千秋的身侧,对他说道:“先别急着回去,陪我到处走走吧。”
“......”
千秋知道令肯定是有什么心事在,但眼下这里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能够谈论这个话题的地方。
“就去之前的公园吧,有枫叶林的那段,我想再去看看。”
“嗯,好。”
千秋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跟着令从家附近的站台去往了此前去过的公园。
和之前满怀期待不同,千秋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同样沉默不语的令,没有对诗文的探讨,也没有对尘世的感慨,有的,只是稍显凝重与悲凉的气氛。
来到枫叶林前,令这才发现那些火红的枫叶在这几天的时间内,已经全部掉落了。
干枯的叶片没入了早已不再柔软的白雪当中。
想来此前所见的那一幕,估计已然是今年的绝景了,若还想看到那“冬日红枫妆白雪”的景象,恐怕得等到明年的这段时间了。
“哎......”
令难得地叹了口气。
千秋见令这般情绪,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令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身后人关切的询问,令抬起头仰望苍天,似是在想很多事情,迟迟无法得出一个答案。
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才能更好地表述自已此时的心情,令自嘲般地笑了笑。
说道:“我一个弟弟......也没了。”
“什么?这......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说是望......”
“跟他确实有关系,但,罪魁祸首并非是他,千秋,你知我为何会如此无奈么?”
“......不知。”
令拿出自已的酒葫芦,给自已灌了一口。
苦酒入喉心作痛。
“呃......若他真的就这么和颉一样,那我倒也没有那么纠结,但二哥告诉我.......”
“事情尚有一线生机,只是......二哥他......并不知晓,千秋,你说,若连我那个心思缜密一步一算的二哥都不知晓这一线生机何处寻,那我又该......如何是好?”
原来令感到茫然的并非是绩真的没了,而是按理来说还有一个办法能救他,但二哥和她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这个办法能不能成功,成功了以后绩又会以怎样的样子回来?
世间最无奈的事情不是悲剧已经发生了,而是明知应该有办法去挽回悲剧,却不知道方法是什么,心中只能又急又无奈。
“若真的如二哥所言,是有办法,那这个办法一定能找到的......我知道,我这样说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
“我知道,千秋,我知道......我知道的。”
三声我知道,一声是回应千秋,一声是心存侥幸,一声是为了欺骗与鼓励自已。
令低头看着被寒冷嵌入僵雪之中的枫叶,她想到了叶落归根这个词。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永远存在,就连岁本身亦是如此。
他们兄弟姐妹就好似那枫叶一样,曾经红红火火,哪怕极寒到来也不失风采,可到最后还是要落到地上去,沉入泥土中。
她早就知道了,很早就知道了。
但当这些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她才发现。
接受兄弟姐妹的离去,比想象中的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逝去的颉,成了二哥一生的心结。
不归的绩,亦化做了萦绕不去的梦魇。
能挽回,却不知从何去做。
而时间总是不等人的,再这样下去,绩一定会消失的。
看着眼前的令,千秋也为她感到难过与着急,可他也明白,干着急没有任何的意义。
思来想去,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遇到的“他”。
于是说道:“令姐,你看了我的信息吧?我之前又遇到了一个人,那人应该是你们的兄弟姐妹,怎么说呢,虽说当时我快要昏过去了,但我还是很确信,他手中没有什么武器,只是用拳头便击溃了袭击我的巨兽。”
“你被袭击了?”
令没想到千秋居然被袭击了。
在今天遇到千秋之前,从千秋给她发消息开始,她几乎一直都在跟二哥共议诸事。
中途时间跨度不算太大,令还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人独处,因此稍稍放宽了一点心态。
可没想到就是这稍微放宽的心态,又让千秋差点丧命了。
“我既已平安无事,那么此事也就当从未发生过就好,眼下我想知道令姐对那人是否有所头绪?”
“.......当然有,怎么可能没有呢,在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里,擅长拳脚功夫的,也就只有大哥了。”
“大哥?令姐是说......那位重岳大哥?”
“没错,嗯......大哥看来真的来了,昏迷之前他可曾对你说过什么?你可曾知晓他的去向?”
“很抱歉,我并不知道重岳大哥去哪了,但我记得当时我受了很重的伤,重岳大哥好像对我说了些什么,等到我醒来时,全身伤势已荡然无存。”
听闻此事,令就知道大哥应该是动用了自已本来的力量来让千秋恢复了伤势吧。
也就是说,那把曾交予其他人手里的剑,如今又回到了重岳这位主人的手里。
大哥救了千秋之后便不知去向了,令知道大哥肯定不是以找她们为主,而是在做着自已的打算。
想到这里,令的内心也多了一些顾虑。
二哥从以前到现在的种种尚属于说不明道不清的状况,大哥又因为有自已要做的事情所以暂时不知所踪。
这二位兄长在令看来都不是那么容易去了解的对象。
看着令眼中又浮现了顾虑,千秋想了一会后,抬起头对令问道:“令姐,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我知道我背负着岁的半身,也知道岁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觉得我不仅仅只是背负着岁的半身便如此了,一定还有我能做的事情,对吗?”
千秋说这种话其实有两个原因。
一,他不想这么被动了,稍微强大点的敌人就能够杀死他,他会去适当地依靠令她们来确保安全,但他可不想因此给她们添不必要的麻烦。
二,他不想看到往常那个悠哉洒脱的令的心情这般低落。
因为他很清楚能让令这个长姐皱眉叹无奈之事,对年和夕而言,恐怕是更坏的消息。
自已总得做些什么,做些能改变局面的事情,而不是要么一味地活在她人的保护之下,要么坐以待毙。
“千秋,你的心情我理解,只是......”
听到只是两个字,千秋立刻打断了令的话。
“不要对我说什么只是,我不相信有些事情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做的,令姐,我有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跑,趋吉避凶的道理我很清楚,只是我无法看着一些明明是我能改变的事情却因为我的逃避而变得糟糕透顶。”
“令姐,你说绩的事情还有一线生机,对么?那么我在这里向你保证,如果那一线生机真的出现了,只要需要我去做些什么,我一定义不容辞。”
千秋的目光之中满是坚定,经过昨天的袭击事件后,他才下定决心要重视眼下自身的问题。
自已的实力太弱了,也印证了夕的那句话。
连她画出的墨魉都打不过,又谈何那些需要战斗的事呢?
“千秋......”
令其实有些时候是看不透千秋的。
千秋对她们所表现的情感都是最真诚的,而且他说到做到,从不轻下妄言。
令的内心有一个问题,而她则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我听说你的父亲在一年多前因故逝世了,千秋,若再给你一个机会......”
“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救他!”
令微微怔住了片刻。
她甚至连代价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千秋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你会死?”
“哪怕我会死,但若要在他和我之间选一个,我宁愿让我爸活下去,因为这两个选择无论做出哪一个,活下来的那个人总是会活在悔恨中的,因无法拯救对方而心怀愧疚......我相信我爸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无论做出那个选择,其实都不算好的选择,可若是站在我自已的角度,那我宁愿就这么死去,起码我死不后悔,起码还有人因为我的付出而活着。”
若活在悔恨里,与死于无憾中。
千秋更愿意去选择后者。
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个道理千秋非常清楚。
“你如此奋不顾身地为他人甚至不惜舍弃自已的性命,却不想过为自已而活吗?”
“做此生都不后悔的事情,就是为自已而活。”
“哪怕对方不会感激你?哪怕对方会因此利用你?”
“那都是后话了,我在做之前会斟酌,但只要我决定做了的事情,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千秋其实从来没有想过为他人怎么怎么样,他只是不想让自已后悔。
就像今天这样的生活一样,他迫切地想献出自已的一份力,就是不希望未来若是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悲剧,他会后悔自已当初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下。
为了让未来的自已不后悔,他甚至可以为了现在而拼上性命。
这番话让令沉默了片刻。
她又抬起头望着这片湛蓝的天空,看着那一轮明亮的太阳。
“有时......我还真是想不太明朗,我们花了百年千年才悟透的事情,你们却能只用几十年便可释然,千秋,兄弟姐妹里能有你这般气魄的,着实太少了。”
“我们贪恋这尘世的一切,不愿回归到最初的自我,为此我们都拼尽全力,只是为了避免死亡,避免那个我们几乎无人愿意面对的结局,为此我们躲避了起来。”
“若要让我回应,是否愿意为拯救某个人而放弃自已的性命,哪怕这个人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也是会犹豫的......做不到像你这样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去做。”
令举起酒葫芦,却并没有喝。
“我知世间尽善尽美之事少之又少,两全其美之事亦寥寥无几,所以我才想大醉大梦一场,想逍遥千世,自在万年,想一直看这看不尽尘世美景,想一直体验那说不尽的风土人情。”
“我们都贪恋着这美妙的尘世,哎......你的一生如此短暂却可以如此果决,而我等经历漫长岁月,却活的愈发畏惧。”
“担心这些担心那些,不敢爱也不敢恨,对天诉忧对地叹愁,醉入梦中只为渴求片刻逍遥,远离俗世种种纷杂闹剧,这样的活法......”
“一点都不洒脱。”
令收起葫芦,转头看向千秋。
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千秋微微愣神,因为他发现这个笑不同以往笑的那样惬意洒脱,而是少有的,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就好像打破了一些困扰了内心千百年的纠结,内心得到了释然。
“真是如同拨云见日,让我茅塞顿开啊,哈哈哈......”
听闻此言,千秋则说道:“其实令姐一直都有这种想法,不是么?”
“......被你看穿了呢。”
令之所以是纠结而并非迷茫,正是因为她其实一直都有这种想法。
“千秋......”
令不知为何又喊了他一声。
“嗯?”
千秋回应的同时抬起头。
下一刻,令向前迈出一步。
千秋有些困惑,然而,这份困惑很快就消失了。
她的薄唇随着她的脸庞凑过来与他的唇瓣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合拢在了一起。
千秋眼睛瞪大。
时间在此刻仿佛静止了下来。
片刻后,令才稍稍后退了半步,看着呆愣在原地的千秋。
他的大脑在被吻的那一刻瞬间就放空了。
太突然了。
千秋抬起头微微摩挲着自已的唇角,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令。
过了一会后......
“令姐?你刚刚......为什么......难道说,这也是梦么?”
看他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令则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掐了一下。
“疼么?”
“疼。”
“那么,在你看来这是梦吗?”
“.......不是。”
直到他自已说出这不是梦的时候,千秋才终于晃过神来了。
“为什么?”千秋对她问道。
“我从未心怀过这般情感,因此,我也说不上来。”
令并非是说不上来,只是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般......倒是稍稍对不起夕妹了呢,但是......”
令说着便将千秋拥入怀里。
“我现在有点......不想放手了。”
千秋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令,但令却突然开口道:
“可以不推开我么?”
他刚刚抬起的手在空中僵住了片刻。
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令并不想做一些压抑自已的事情,也不想让自已活的压抑。
比起夕,她更愿意在必要的时候彻底展现属于自已的情感。
“令姐,我心已有悦,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也没有什么明文规定说我不能插足进来吧?你与夕,可有云雨鸟啼之夜?”
“......呃,这倒是没有。”千秋老脸一红,那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有嘛。
“那你准备以后娶夕吗?”
“当然啊,喜欢一个人,可不就是要娶她嘛。”
“呵,还真是有些传统的思想呢,那......”
“你喜欢我吗?”
“这......”
千秋一时有些麻在了原地。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想了很久,千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挣开了令的怀抱。
“不行!既然心已有悦,那么此生就不该背叛她!这是我的原则!”
看着他这般认真的样子。
令觉得千秋真是越看越讨她喜欢了。
“但我可不会轻易放手哦,千秋,既然说到了这份上,那你可得坚守好你的本心,可别被我拿走了。”
“令姐......”
“呵,也许......等哪日你也不再需要以令姐称呼我,而是直呼我本名吧。”
说着,令拿起葫芦给自已灌了一口。
“哈哈哈......”
笑着笑着,令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千秋的面前,直到彻底遁入了梦中。
令离开后,千秋内心复杂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怎么感觉......”
“我一直都很被动呢?”
“这下好了,连初吻都没守住......夕!我对不起你呀!那天我就应该强硬一点的!”
千秋已经有些后悔了。
但是......
他似乎并不讨厌这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