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残阳洒游廊,秋风渐起枯叶黄。
不知不觉间,千秋一行人已经待到了下午黄昏时刻,被夕拉着在吴家画廊逛了一下午的千秋此时正坐在客厅的长椅上昏昏欲睡。
感到乏味的夕则坐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的天色,手中把玩着自已的画笔,却不见画出哪怕一幅画。
就连跟几个中老年人一起打了一下午麻将的年此刻也回到了这边,坐在千秋的身侧倚靠着他正在呼呼大睡。
吴家的招待确实做到位了,吃喝玩乐都一应俱全,就算留宿于此也没问题,时刻都有佣人可以差遣。
但吴家的重心并没有放在这上面,此时所有正在作画的吴家人或被邀请来的画界有名的大师都还在潜心作画。
以至于直至现在都没有一幅画被拿到老爷子的病房里,而老爷子的状态似乎也随着这渐渐落幕的夕阳而逐渐散去了气息。
若不是他的双眼还在动弹,任何人去看都会以为这位老人已经逝世了。
但吴老爷子还在等,等一幅画。
一幅不说能让他满意,至少能有些意境的画搬到自已的面前。
吴老爷子没有太高的要求,只是吴家人勾心斗角惯了,谁都不愿意做这第一个出头鸟罢了。
“嗯?哈啊......唔?”
也许是睡够了,也许是在梦中也感到无聊了,年从梦中醒来,站起伸了个懒腰,而后揉了揉眼睛看着同样睁开了双眼的千秋,问道:
“现在是啥时间啦?”
“我看看。”
他拿出手机打开后,看了看时间。
“已经五点五十三了。”
“啊?马上六点了啊?还没好吗这些人?”
年早就有些坐不住了,要不是吴墨冉答应过这事结束后会介绍她一些大导演认识,外加年顾忌吴墨冉的面子才一直在这待着的。
可她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下午还没完。
“这群画画的,是想不出什么好题材了吗?难不成要跟夕一样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画出一幅好画吗?”
夕转动画笔的手停下,转头对年呛口道:“随意在背后说道他人的家伙,不落得个肠穿肚烂的下场的话即便是老天也看不下去的。”
“啊?干啥嘛?你不就是这个样子嘛?画了一堆画,总是画不出自已满意的,然后因为画不出满意的,所以经常毁掉自已画的那些画,连大哥都说过,你看似心思缜密处心积虑,实则因常常担惊受怕而不敢做出什么改变,把自已困在那水墨的天地里一憋就是几百年。”
“要我说,缩在那样的山沟沟里,能作出好的作品才怪嘞。”
听到这番话,夕顿时就来了火气,脸色一沉站起来后说道:“哦?那也不像某些人,到哪都自来熟不说自以为品味多好,从不精挑细选主打多多益善,结果最后出来的作品就是一滩一坨,拿给黍姐种地估计都会把麦苗毒死吧?”
“啊?你啥子意思嘛!人总得多见见世面才能有所收获嘛!你把自已憋在那里面这么久,看着水墨的山川河流,飞禽走兽,难不成还能出现什么新点子?画来画去不还是那几样嘛!”
“那也比不堪入目的东西强。”
“你......”
年被夕这“心直口快”的话语给呛的一时就要发了火,但她又知道这是在别人家,乱发火是不得行的。
于是一把拉起旁边千秋的胳膊,晃了晃后说道:
“千秋,你是文化人,是聪明人,是我年最欣赏的朋友,你来评评理,到底是穷尽尘世通万华,还是偏安一隅悟新得?”
见她把千秋拽起来要评理,夕的目光也直勾勾地落在了千秋的身上。
她也倒想知道千秋能给出什么评价。
而千秋有些懵。
“(心里话)咋把火烧到我身上了呢?”
“呃......我觉得......二位说的都......”
“不许平摊×2!”
本来想平衡一下的千秋被异口同声的两句给堵住了嘴,一时间嘴角微微抽搐,露出苦笑半天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看了看年,又瞅了瞅夕。
千秋觉得得罪这两人的哪个都不太好。
年太闹腾,得罪了她,估计自已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什么消停日子可以过了。
夕就更不用说了,得罪了她......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其中千秋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不搭理他了。
再三思索后,千秋在心里一拍手想到了个点子,于是说道:
“二位,这种话题按理来说应该放到酒桌上,在享受美味佳肴与美酒佳酿的同时再一起讨论这件事情,我觉得这种事情与其闹得剑拔弩张,不如江湖一笑泯恩仇,一杯浊酒全带走,如何?”
言外之意就是......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吴家做的菜在我看来虽说符合那些奢侈的高级料理,但缺少了特色感,只是为了招待而招待,其中西餐偏多,吃不出什么特殊的感觉。”
此言一出,年和夕回想起来也确实如此。
她们来到这里后享用过吴家招待外宾的美食。
能给出的评价也只是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夸赞的地方。
对于年来说,这里没有什么火辣的菜系,她提不起兴趣。
对于夕而言,这里没有充满人文地理的自然菜系,她更提不起兴致。
“你不是在转移话题吧?”
“怎么会,只是二人的意见仅凭我一个人定夺着实有些过于看得起我了,二位不如想想,若是跟你们走的更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来评价的话,又是怎样的呢?”
此言一出,年和夕的脑海里也顿时就有了画面。
想到那些兄弟姐妹们会如何评价她们这般的心性,只能说每个人都会给出不同的评价。
大哥大姐们估计还是把她们当成涉世未深的小孩子来看,那些辈分相近或不如自已的,也会根据自已的性格和见闻给出不同的评价。
简单来说,不可能统一认可,也不可能统一反对。
“嗯,好像确实如此呢。”
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连他们都能给出褒贬不一各执一词的评价,那么要千秋给出一个满意的回应很显然是不现实的。
而夕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不再继续盯着千秋。
见她们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千秋就知道改变话题拖延结论的话术成功了,于是在心里松了口气,说道:
“我们在此等候了一下午了,年和夕会乏味也是很正常的,天何市作为有名的文化古都,已有一千八百年的历史了,据说天何市有一座十五望月桥,每到特定时节就能够通过桥的特殊构造看到一面月亮展现出的阴晴圆缺。”
“虽说现在还不到时候,但桥依旧还在那里,不如我们就到那里逛逛怎么样?”
听到提及了出门,年立刻就来了兴致,她倒不是非得要去看这所谓的十五望月桥,她只是不想在这里傻等着了。
夕自然是不大想出门的,但她想回去,而不是待在这里,于是说道:
“客随主便,就这么走?”
“呵,正是因为客随主便,我们才能走,吴小姐其实也不想看到我们在这里为难的,更何况咱们只是作为客人而来的,并非吴家人,即不参与遗产分配,也不参与吴家事务,于情于理,咱们其实早就可以离开了。”
此言其实稍微以偏概全了点,因为千秋他们现在离开,那就是不辞而别。
可现在吴墨冉还在作画,打扰她则更不好。
但千秋的先见之明在这里就起效了,他可是被吴启云给打了啊,在被他打了的那一刻,千秋就算是重重索赔一笔后转身直接离去吴家人都不能说什么。
被吴家二少爷打了,吴家无论如何都是没有理的那一方。
这种名门世家,若是不辞而别自然不容易留下好印象,对人家也不算太尊重。
但千秋有这个前提在,要走要留都是他的自由,吴家说不了什么,因为他们说什么都会归咎于是吴启云的错。
“那就回去吧,我哪都不想去。”
见千秋确实打算离开吴家出去转转,夕干脆把选择权拉给了自已,抢在年之前提出了自已的意见。
“哎,别呀,咱们来都来了,不好好转转岂不是愧对了一下午浪费的时间?”
年自然也是不乐意的。
怎么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啊,要不然这一趟来的也太不值了。
“夕~~好妹妹,我知道你想回去。”
她跑到夕的面前拉住了夕的手,看着一脸嫌弃的夕说道:“但咱们出趟远门不容易嘛,我知道你哪都不想去,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
“那个什么桥咱们不去,咱们找个不错的店打个火锅,吃顿饭,吃完后咱们就回去,如何?”
“我才不要吃你的火锅。”
想起年往火锅里塞辣椒的样子,想起火锅里那比西瓜的红壤还红的纯辣汤底,夕就不由得感到一阵反胃。
在她看来,年的口味简直就是在糟蹋粮食!
“哎呀,你没尝过,你要是尝过你就知道我亲手调制的火锅有多美味啦!”
“你这个.......嘁,那东西你留给自已慢慢享用吧。”
好歹也是在别人家,夕不太想说太难听的话继续去刺年。
但看她的眼神和表情就知道。
想让她去吃年的火锅,没门!
那种东西根本就不是人吃的!
“那点鸳鸯锅如何?”
“啊?”
听到千秋居然提出了鸳鸯锅,年立刻投来了鄙夷的目光,对千秋说道:
“千秋,鸳鸯锅这种东西发明出来就是为了糟蹋火锅的,既然是火锅,那就该如其名,像是着了火的锅!而熊熊燃烧的火焰可不会有两种味道!鸳鸯锅那种一半清汤一半辣的,搞啥子嘛!简直就是在践踏火锅的名声!”
年最讨厌鸳鸯锅。
虽说跟其他人吃饭的时候,鸳鸯锅肯定是少不了的,毕竟不是谁都能跟她一样这么能吃辣。
但这改变不了她讨厌鸳鸯锅的事实。
看到一半热辣红汤口水直流,一半清汤白底又倒胃口。
那不是吃饭,那就是在上刑!
要吃清汤那就点清汤,要吃红汤那就点红汤,不要搞什么鸳鸯锅!
“好吧......嗯,看来你们的口味还真是属于两个极端呢。”
确实,年和夕的口味完全就是相反的。
夕喜欢清淡且富有食材本身味道的类似山珍海味的美食。
而年则喜欢用各种刺激性佐料熬制出的辣汤汁用来滚烫食材,让食材吸满汁水的美食。
“这般纠结不下也不是办法呢,这样吧,咱们用个传统的法子一决胜负如何?”
“哦?传统的法子一决胜负?是啥子法?快给我讲讲!”年来了兴致。
而夕似乎也愿意听听。
“很简单,那就是剪刀石头......”
画面一转。
年坐在副驾驶上兴高采烈地刷手机看当地各个美食店面,而夕则闷闷不乐地坐在后面摆着一张不愉快的坏脸。
因为自已剪刀石头布输了。
年这个家伙在某些时候总是会有奇怪的好运加身。
不过还好,为了防止让夕干瞪眼以及千秋第二天肚子疼,年退了一步还是愿意去点鸳鸯锅的。
起码大家都能一起吃了。
在路上千秋给吴墨冉发了消息,通知了她一声。
消息很快就回了,原来吴墨冉其实早就画好了,但她一直都在想想看能不能添加一些什么,同时也因为吴启云的事情而为千秋的遭遇感到深深的歉意。
并转来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并给他们接下来的美食旅途提供了一些见解。
总的来说,她并不介意千秋他们离开,只要千秋此行能满意,她也不在乎其他的。
毕竟她受到的帮助已经够多了。
“哎,千秋,你说吴小姐能画出让她爷爷满意的画吗?”
就在这时,年放下了手机问起了这件事情,她其实还是有些在意的,毕竟老人家也许撑不住今晚了。
人之将死,这点遗憾若是不能满足的话,那未免有些太可怜了。
“我不知道,但......我想吴老先生肯定会满意的,毕竟吴小姐提起爷爷的时候,眼中的疲惫仿佛都会被过去美好的回忆而驱散,她跟吴老先生的关系一定非常要好。”
“我想,吴老先生等的并不是一幅多么完美的画,他等的应该是一幅自已的孙女或最看重的人能在自已临终时送来的一幅画。”
“毕竟,都到了这种时刻了,要求的过于苛刻未免也有些太强人所难了不是吗?吴老先生应该也看到了,吴家......”
“对作画生涯已经开始慢慢地走下坡路了。”
此言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在一些跟吴老先生关系不错的那些老人朋友们口中得知的。
在他们看来,吴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了。
这几年吴家这么多新生面孔里,唯一的新秀就只有吴墨冉一个人了。
而吴墨冉虽说优秀,但她的成绩也是有限,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过显著提升了。
除此之外,千秋没有听说吴家还有谁能拿出与之相比或总体来说还算不错的作品。
吴家走下坡路也是他们给出的结论。
在当今这个信息化科技时代,像这些依靠传统传承的名门世家想不没落还是很难的,因为关注这些方面的视野已经越来越淡薄了。
孤芳自赏并非不可取,但艺术家最终的归宿要么是万众瞩目,要么就是饿死在自已狭小的房屋内。
或者放下所谓的艺术去成为一个养家糊口的普通人。
精神的富足固然重要,但物质的需求则是必需的。
老百姓对这些画作兴致不高,愿意出钱买的富商豪门今后也会越来越少,艺术不会变得平庸,而是会变得越来越高层次。
也正因如此,总是依靠传统并守着“一亩三分地”不愿做出变革的,则会跟不上时代,困在自已的精神世界里一点点地蚕食自我。
而这自然而然地也就诞生了守旧派和创新派,并且一直互相看不惯彼此,纷争也持续了很久很久。
“我不是很懂艺术,但我知道人需要物质和精神双重层面的充沛,只有物质没有精神,那么人活得就跟机器一样。”
“可若只有精神而没有物质,那么留给人生的也就只有戛然而止的枯骨荒地。”
“我不知道吴老先生是怎样看待这种想法的,但既然他提出了这个要求,应该也是想去看看不同时代的画师们会画出怎样的画吧。”
“这是我从刻板印象得出的结论,同时我还有另一个结论。”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那第二个是啥子结论?”
“吴老先生仅仅只是想看看新的作品罢了,没有什么高大上且富含哲理的理由,也没有什么精神或物质富足的说辞,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临终的老人心里头唯一的心愿,毕竟......”
“吴老先生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作画,不是么?”
千秋的两个结论在年听来都很有道理。
也就是“于情于理”。
“夕怎么看呢?”
“......”
夕依旧是沉默,但她脸上的表情则因为刚刚的讨论而舒缓了许多,想来也一定是在思考问题的答案吧。
一个即将死去的老人,最后的心愿到底是想看到画的“形”还是画的“意”呢?
是想看到画师亲笔画出的“实”还是他人代笔的“虚”?
是想看到为拥抱市场而画的“公”,还是一厢情愿画出的“私”?
这些,就只有吴老先生自已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