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吩咐下人带卿玄上楼,然后转至铜镜前浅描柳眉,轻染朱唇,换上柜子里从未沾过身的莹白薄纱。
在听到木阶的吱嘎声后,她戴好面具,衣衫半解侧躺在榻上,红唇轻启:“等了你这么多日才来,我很想你,师尊。”
房门没关,卿玄刚到门前还没来得及反应,入目便是身段婀娜的女子。他下意识别过脸,面容染上点愠色:“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冬儿缓缓起身,她没拉紧衣领,反而一边解开衣带一边朝门口走去,出口的声音却不似往日柔媚,句句带着透骨的凉意:“体统?觊觎徒儿是你说的体统吗?骗我弃我杀我是体统吗?如今我就在你眼前,你却把另一个女人当眼珠子疼爱,是体统吗!”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微颤:“凌玄清,你连看我都不愿意,为何心甘情愿损你自身仙元去守着那个凡人!就凭她是天边月,而我是地上泥吗?”
卿玄抬眼,目光落在她起伏的胸膛一瞬,旋即褪下外袍遮盖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可他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也不去看她的眼睛。
冬儿任由他为她系上衣带,低头的瞬间又瞧见那根红绳。她的指尖一点点靠近它,就在即将触碰之际,卿玄猛地缩回手,后退半步,仍旧不肯抬眼。
“呵。”冬儿冷笑着上前,不给对方逃走的机会,一把推上屋门,将他压在门板前,逼着他直视自已,“凌玄清,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敢还是不想?那夜不愿认我,是嫌我脏吗?”
任凭她如何质问,卿玄只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话到嘴边却不愿开口。
“凌玄清,千年了,你可曾后悔过当日的决定?”
横在他身前的手臂因用力而紧绷,他一睁眼就正对上冬儿泛红的眼圈,可眼底只有锥心的凛栗。
冬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控诉:“凌玄清,你为何不说话!”
“因为我与你,无话可说。”
三声“凌玄清”,三次刻骨疼痛。每到午夜梦回,他都能听到深渊之下,寒潭前,那声满含委屈的低问:“凌玄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冬儿见明明她就在他面前,那人却好似透过她在怀念别人,心里翻涌的恨意再也抑制不住,她抬手一巴掌扇在卿玄脸侧,低笑出声:“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
她转了转手腕,松开揪着他衣领的手,在发红的手心轻吹一口气:“不过嘛,这还不够。你欠我的,我要你慢、慢、还。”
卿玄在她抬手时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他没有闪躲,结结实实挨下这巴掌。他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泛起丝丝痛意。
两人僵持许久,他终于轻而缓地开口:“就算你清楚她的过往,你也不是她。”
他目光幽深地凝视着冬儿,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表情都纳入眼中:“任何形式的偿还,我都接受。但,我亏欠的人,不是你。”
方才还犹豫的神情在那一巴掌后,转瞬变得坚定,又恢复成几日前那冷淡的样子。
冬儿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师尊,就因为我打了你,所以你就坚信我不是她?”
她抚上卿玄肿起的脸颊,眼里挂上一抹心疼,眨眼间又大笑起来:“师尊啊,你与生俱来的自负,也一点都没变。你是觉得,她不舍得打你,对吗?”
她由笑转怒,尖细的指甲一点点嵌入卿玄的皮肤,可她没有收手的打算,看着血液自他下颚滴落,掩唇道:“哎呀,你为什么不还手呢?不是觉得我不是她么?那你杀了我啊?”
卿玄继续闭口不言,这次却没有逃避她的视线,一寸寸打量她的眉眼,在她的表情更加狰狞前,他问:“余东,倘若你想要的是我承认你是她,我可以当你是她。这样做你可以放下仇恨吗?伤害你的人是我,与其他人无关,不要再错下去了。”
“余东?好耳熟的名字呢。”她一手托着下巴,转转眼珠子,随后捂嘴惊讶道,“啊,我想起来了,我好像真的是你那宝贝徒儿的姐姐呢,是那个她一出生,我就必须消失的多余之人。”
卿玄见她没否认,手指覆上她的面具,轻轻划过她的侧脸,游移到她修长的脖颈,按压住颈后黑紫的血管。
他能感受到血液在他指腹下跳动,可那温度,一片冰冷:“亏欠你的人如今只剩我,收手好吗?这禁术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跟我回去。”
他的语调出奇得温柔,仿佛又变成了清缘宫中,那个处处宠她纵她的师尊。
感受着颈后的温热,余东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神也有了松动。
卿玄注意到她在动摇,趁热打铁道:“等回去之后,为师帮你重塑肉身,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余东一愣,好不容易软下来的眉眼又有了发怒的征兆。她狠狠甩开桎梏她后颈的手,浑身紧绷戒备道:“重新开始?怎么,你还想再杀我一次么!”
“余东,你冷静点,听我说,你修习禁术的副作用正在侵蚀你的身体,我只是想帮你......”
“你闭嘴!”余东猛地转过身,掀翻桌子,随后将目光落在他手中捧着的珠宝箱,一把打翻在地,“帮我?我被卖去青楼的时候你在哪?我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时候你在哪?十三岁那年我被逼着接客的时候,你又在哪!”
“师尊,你既然能守着那个冒牌货十六年,为何不愿守护我,哪怕一刻?你睁开眼看看,我才是你的徒弟啊,你唯一的徒弟……”
在她最渴望能有一人从天而降,将她拉出苦海的那些时日,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已。而眼前这人,就连一刻都不愿与余西分开,生怕她会受到一丁点伤害。
“你小心翼翼呵护她的模样,会让我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毁掉她。”余东弯起一侧唇角,指尖戳上卿玄的心口,“你总是这样,优柔寡断,自以为是地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但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慢慢算这笔账。”
她转身欲走,但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目光如炬:“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记住,我余东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既然你在这里,她应该去了地牢吧?”
卿玄看着她胸有成竹的眼神,心里一慌:“你做了什么?”
余东似是很满意地笑笑:“没什么,小礼物而已。凌玄清,你欠我的,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地还清。”
她推开房门,然后附在他耳边好心道:“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