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陆生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连说话的声音都止不住颤抖：“裴大哥，我知道覆水难收。”
“你看到了覆水难收，怎么就看不到手边的这杯新茶呢？”裴知川点点茶杯，缓声道，“水是死的，泼出去的水不会自动回到杯中，但是你是活的。杯子空了，再想办法给它填满就好，何必纠结那已经泼出去的一杯水。”
陆生端起茶杯，捧在手心里摩挲杯子的边缘。透过清澈的茶水，他看清了水中那张面容，随着水面晃动，扭曲变形。他道：“可我泼出去的不是一杯水，而是……一把剑，一把毁掉无数生灵的长剑。”
裴知川：“所以呢？你觉得用那把剑了结你自已，就是赎罪吗？”
心事一下子被戳破，陆生痛苦地咬紧牙根，他手指发力，捏碎了茶杯，碎裂的瓷片扎进掌心，滚烫的热水流至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陆生，打起精神来。”裴知川乜他一眼，拿起一旁的新茶杯，再次盛满茶水。他捏起正失神的少年的下巴，直接灌到他的口中。
“咳咳咳！”
陆生下意识张嘴，冒着热气的茶水顺着舌头流入喉咙。他被那股苦涩呛得直咳，却听裴知川问：“烫吗？疼吗？苦吗？”
陆生茫然地点头，眼眶立即红了个透。
裴知川轻笑两声：“这就对了。你忘不掉的过去就像你手中这杯茶，重要的是学会在苦涩之后品味甘甜，而不是一直停留在苦涩之中。”
陆生：“但是有些人，已经没有机会去品茶了。”
“谁都会犯错，况且真正错了的人，不是你。”裴知川察觉到床上传出挪动被子的窸窣声，起身拍拍陆生的脊背，“挺起胸膛，记住，无论何时，只要你愿意，总能找到重新开始的机会。就像这杯茶，只要水还在，你就能不断地冲泡出新的味道。”
床帏后，余西缓缓坐起，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轻抚着被角。紧接着，她掀开床帏，伸出细长的小腿，赤足踏在地面。
抬眼瞬间，她与那双盈满惭愧的鹿眸对上。她起身走近陆生，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哑的话：“多大了还哭鼻子，若被团子瞧见，定要嘲笑你好多年。”
“余西，对不起。”阳光打在余西脸上，陆生自然瞧见了她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庞，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仰头对她道，“谢谢你救了我，我欠你一命，即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余西，你对我的恩情，如同再造，以后你就是我的再生……”
“打住打住！”余西屈起食指狠狠弹上陆生的脑门儿，调笑道，“你就是累死我，我也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你裴大哥说的话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赶紧起来，我饿了。”
陆生被余西难得的俏皮话逗得一愣，随即站起身来，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是，是，我这就去准备吃的。你先坐会儿，我这就去弄最甜的糕点给你吃。”
余西看着陆生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知道，陆生是个直性子，虽然有时候说话看起来没长脑子，但他的真诚和善良是毋庸置疑的。
她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去吧，顺便告诉团子和我娘她们，我没事了。”
“抬脚，地上凉。”裴知川悄悄蹲在余西身边，弯下身子握上她纤巧的脚踝。
温热的掌心覆上她肌肤的刹那，站得不算很稳的身子一个趔趄，直直向后倒去。
裴知川眼疾手快，一把将余西揽入怀中，稳稳地扶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身。他抱着她，就像捏着一片轻羽，生怕稍有不慎就会伤害到她。
余西的脸上掠过一抹惊慌，裴知川低头打量她几眼，叹气道：“你穿得太少了，地上凉，着凉怎么办？”
她戳戳他的手臂：“我自已能站稳。”
谁知裴知川微弯身子，手臂穿过余西的腿窝，将她拦腰抱起：“你一次性吸入了太多仙气，从现在起你要多休息，走路这么麻烦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余西耳畔一热，然而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感激地望向他：“谢谢你，裴知川。”
卿玄轻咳两声，问：“余西，仙气在你体内可还安定？”
他开口之后，余西这才察觉角落中还隐匿着一个人。她向裴知川示意，让他将自已放下，可他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转了个方向。
余西劝说无果，只好侧过身子对卿玄道：“多亏师父教我的功法，那些仙气已经被我吸收掉，仿佛和我自身的气息融为一体，很安分。”
卿玄闻言神情微舒，而后不满地斥责道：“男女授受不亲，余西不小了，还请裴兄不要污了姑娘家的清誉。”
“你的意思是，换你来抱？”裴知川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卿兄误会了，裴某何德何能玷污余姑娘的清白，我只是觉得余姑娘身子骨太弱，出于关心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余西，语气温和地询问：“余姑娘，你也认为这样不妥吗？”
余西：“心中坦荡，自然不必在意外界的闲言碎语。”
卿玄见余西没有意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目光依旧警惕地在裴知川身上打量，确保他不会再有任何不妥的举动发生。
余西双臂环着裴知川的肩膀，举手间，衣袖滑落至手肘处。裴知川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眼神恰好落在她胳膊上露出的暗纹。
那纹路印刻在雪白的藕臂上，愈发黑白分明。藤条交错间，原本只是一小颗花苞的花朵，此时绽开无数细长的花瓣，
犹如烟火般明媚。
裴知川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目光闪了闪：“余西，合欢花开了。”
“合欢花？”经他一提，余西眼睛像是被牵引一般，不自觉去寻手臂上的那朵小花。
她抚摸着手臂上那朵清晰现形的花朵，仿佛能感受到它的生命力在皮肤下跃动。她抬头望向裴知川，眼含询问道：“这花，是合欢？我只在书中听过合欢树，从未见过它的真容。”
裴知川喉头滚动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合欢花，是幸福与爱情的象征。传说，每当合欢花开，只要人们许下愿望，就会实现。”
他的眼尾低垂，带着恰到好处的缱绻。余西不知为何忽然就能读懂他的心思了，她眼角抽了抽，表情从不自然变成了极其不自然。
她不着痕迹地扯下衣袖，盖住那朵过于艳丽的小花，她道：“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传说了？别信，都是骗小孩子的。如果许愿有用的话，哪还会有那么多的人间疾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