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篷船行了一天，此时已近傍晚。裴知川步出船外，与卿玄并肩而立。夕阳下，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卿玄冷哼道：“你这手艺，不当厨子可惜了。”
裴知川微微颔首：“卿兄过奖了，裴某一介俗人，素日乐于钻研一些吃食，以解口舌之欲，自是比不得卿兄仙风道骨。我这手艺虽难登大雅之堂，但若能为各位解解馋，便是我最大的荣幸。日后若有闲暇，定当亲自下厨，为卿兄奉上佳肴。”
卿玄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嘴脸，心里愈发不悦。这人分明是在讨孙萍萍开心，装出可怜模样博得同情，居心叵测，偏偏经他口一说，显得颇为正义凛然。
“她做不了几年凡人，孙萍萍也不过是终究被遗忘的过客，你何至于费尽心力去讨好？”卿玄望向天际圆月，不解道，“人间常言千里共婵娟，但那也得基于人能长久。人生短短数十载，化为尘土之时不会留下分毫印记，身为阎王，这些道理你不会不懂，为何偏要在她的人生里留下你的痕迹？你难道指望百年后，她还能记得你吗？”
裴知川的目光从圆月移开，缓缓落在卿玄的脸上：“既如此，卿兄此行，又是为何？”
卿玄：“自然是护......”
“别说你只是为了护她一世安稳，这话说久了，你连自已都骗到了吧？”裴知川堵回卿玄想说的话，反问道，“若有的选择，你会无动于衷吗？”
“怎么选择很重要吗？”
裴知川首次感到，这个人的行为竟是如此滑稽，当属口是心非第一人。他讥讽地抬眸：“你知道自已在问什么吗？”
虽然他觉得自已与卿玄果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可他素来不喜话只说一半，继续道：“人世间的缘分，岂是用时间长短来衡量的？我留下痕迹，不是为了被谁记住。是否有轮回，是否记得我，都不重要，于我而言，重要的是那些美好的记忆，会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随我轮回往复。人生苦短，但正是这短暂时光里的欢愉，才显得弥足珍贵。”
月光下，男人的瞳孔亮得摄人心魄，他悠悠道：“千年来，我见证了无数生命的消逝，也见惯了魂灵转世再生。我所做之事不是讨好，孙萍萍是她最珍爱的母亲，她开心，余西也会开心。即便孙萍萍是凡人，她的生命，依然值得被尊重。”
瞬间，裴知川的面色转为阴沉，沉声警告道：“你打算继续装清高也好，吃味也罢，我不拦着，那是你的自由。至于我要如何做，你无权插手。”
进入船舱前，裴知川回首一笑：“卿玄，好自为之。”
闲谈间，夕阳渐渐沉没于山峦之巅，夜晚的江风翻卷起层层波浪，又轻轻放下，细碎的水珠溅湿了二人的衣摆。不等掀开船帘，船舱内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帘后是余西不算安稳的睡颜，裴知川褪下外袍走进船内，轻轻覆盖住蜷缩在木板上的余西。他小心翼翼触碰她被冻得发红的双颊，随即用衣服遮住小姑娘的脸。
卿玄掀开帘子的一角，恰好看到余西抓住裴知川的指尖，呢喃道：“我不要你死。”酸涩的醋意翻涌而起，撕扯着他的心脏。他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旋即阖上门帘。
裴知川反手握住那葱白的玉指，指节微微用了些许力气，低声安抚道：“我在呢，别怕。”
船帷之外，卿玄轻轻取下手腕上那根已经褪色的红绳，将它紧握在掌中，贴近心口，低声自语：“即便依心所选，到头来还不是无法逃脱既定的宿命。”
卿玄在船头吹了一宿冷风，余西却一夜好眠。要不是被甜滋滋的味道吸引得睡意全无，她甚至还想睡个回笼觉。
她一睁眼，入目便是蹲在她手边的裴知川，香甜的气息自他手中的蜜饯飘进鼻腔，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受这甜滋滋的味道影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坐起身，接过裴知川递来的蜜饯，轻声道：“谢谢你，裴知川。”
裴知川微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她看不懂的笑容：“你睡得这么香，我可不想打扰你，但又怕你醒来饿了。快尝尝，这果子是我从山上采的，晾晒后裹了糖霜，应该很甜的。”
被那修长手指捏住的蜜饯晶莹透亮，余西咬了一口，舌尖霎时果香四溢，她挑出了个头儿最大的一颗，堤到裴知川嘴边：“你也尝尝，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蜜饯。”
“哟哟哟。”陆明月一睁眼就看到互喂蜜饯的两人，她虽然没吃到蜜饯，但嘴里却比吃了还要甜，甜得她牙疼。她绕到裴知川身旁伸手要拿一个吃，船忽然一个颠簸，差点把她甩飞出去。
卿玄步履匆匆地踏入舱内，眼见余西稳稳地坐在木板上，心中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随即吩咐道：“即刻整理行囊，我们不久后将抵达岸边。”
陆明月堪堪站稳脚步，就看到卿玄急匆匆的模样，加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儿脸，她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担忧地询问：“是遇到水鬼了吗？刚刚的颠簸该不会就是它造成的吧？我曾听闻有死尸的地方就会有怨鬼，昨日那个幼童，是不是变成鬼回来索魂了？我还听说水果最是难缠，不吃掉几个人怕是不会收手，我们能对付的了吗？该不会命丧于此吧？”
她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期待明日了，这一路下来，她见过的鬼比在地府见过的还要多，并且全部是恶鬼，这谁能受的了啊？她很怕翻过对岸的山头，迎面而来的是未知的恶鬼。若是早知要被鬼吃掉，她那时死后一定不会选择溜出地府，现在想来，乖乖入轮回也挺好的。
裴知川见她秀眉紧蹙，脸色从红扑扑逐渐变得苍白，不由得在心底暗笑，心道这丫头修为虽长了不少，胆子却仍是不足。随即，他抛出一颗蜜饯：“陆明月，来，张嘴。”
“啊！”陆明月下意识张嘴去接，蜜饯啪嗒一下掉入嘴中，甜味蔓延开来，她砸吧着嘴回过味儿来，颇为不满道，“我又不是小狗，你干嘛耍我玩。”不过这蜜饯是真好吃，她还想再来一个。
裴知川接收到她垂涎欲滴的眼神，不紧不慢收紧蜜饯袋子，将它挂上余西腰间，叮嘱道：“不用节省着吃，也别给馋鬼吃，下船后我再给你多做一些。”
“还有小鬼你。”裴知川弹了一下陆明月的脑门，调笑道，“少胡思乱想，若刚才是水鬼作乱，你哪还有命吃蜜饯。”
陆明月思索片刻他说的话，觉得是有道理，但不多。她半信半疑地看向卿玄，后者颔首道：“的确，我们即将靠岸，刚才的颠簸是因水位变浅，船底触到了石头，此处没有水鬼。”
得了大仙的保证，陆明月将将放下心来，轻抚胸口安慰自已道：“还好还好，自已吓自已。”
船一靠岸，陆生第一个跃了出去，不多时，便听见他兴奋地大喊：“你们快来看啊，前面有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