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没有任何人为商君平过反。
嬴政甚至昭雪了杀神白起,却未曾提及商君……明显是内部阻力有点大。
许尚不希望小赵单独插手此事,以免引火烧身。
“晚辈明白了。”
嬴政拱手道:“我现在要做的是请谏秦王,推出外儒内法和兼行百家的国策,这才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
“孺子可教也!”
许尚满意的点头,尔后他继续道:“商君极其重农,轻工商业。韩非的【法】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著名的五蠹便是把儒士、游侠、纵横家、门客、工商民众等等,全部视作了蠹虫。”
“学者儒士以文乱法干政,舌辩纵横空谈牟利,带剑游侠破乱法制,患御门客不事生产,工商民众榨取农业财货等等。”
“法家小友,你对商君的轻视工商,以及韩非把儒士、游侠、纵横家、门客、工商民众视作蠹虫,有着怎样的见解?”
……
许尚又点了李斯一下。
顿时。
我们的三公左丞相再度虎躯一震……
反而是华阳太后有点被冷落到,她难得的跃跃欲试了起来。
夫子的这道题比较简单。
她应该也能答出个七七八八。
“啪嗒。”
李斯放下鱼竿,恭敬的道:“回禀夫子,人有善恶之分,而儒士、游侠、纵横家、门客、工商民众同样也有好坏之别。”
“比如墨家便是代表了底层农工阶级,而他们创造出的机关术,城市营造法、守城术等等,都是法家难以相提并论的。”
“同时,墨家在巅峰时期,由圣贤墨翟引领,万千墨者形成的战力不弱于任何一个国家,这是非常可怕的!”
“尽管战国末期,墨家一分为三,秦墨在一统过程中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而商君轻视工商,是因为当时的大秦面临着灭国级的威胁,必须施行全民耕战,不得不为之!”
“至于韩非的五蠹,论调非常完备,却难掩极端之嫌,尤其对于工人阶层的评断,彰显出了韩非自身王族血统的阶级偏见,有目光狭隘之过!”
……
李斯的出身就是普普通通的寒门。
注意。
寒门是指落魄的贵族,并非普通平民。
不过李斯对比韩非的韓国公族身份,显然有着相当的差距。
因此。
李斯对于底层民众的认知,与韩非截然不同。
他固然秉承法家,但他并不排斥墨工,甚至对于商贸……李斯认为商贸只要是可控的,比如荒年由商人出面平衡各地的物价,这就是好的嘛!
至于囤积居奇,发天灾或者国难财的无良商人。
李斯有一百种雷霆手段可以重刑伺候!
“好好好!非常好!”
许尚越看法家小友越顺眼!
因为对方的回答,真的很符合他的标准。
嬴政见状连忙给了李斯一个眼神……悠着点,可别暴露了!
李斯表示……他的额头虚汗立马有些止不住了。
他身为三公左丞相,面对夫子的诘问。
若回答的不行,容易丢了大秦的脸面。
可回答的太行了,也确实会有身份暴露的风险。
这其中的分寸,太难拿捏了。
使得李斯的压力越来越大。
再观许尚……
许尚完全没有想太多,他道:“韩非的五蠹,在逻辑层面绝对是无懈可击,却也正如法家小友所言,在评断工商阶层的时候,其眼光明显有些狭隘了。”
李斯拱手:“多谢夫子认可。”
嬴政:“……”
华阳太后:“……”
华阳太后今儿个算是非常直观的认识到了李斯的真才实学。
过往她在深宫之中,根本见不到外臣。
而她对于嬴政重用李斯,原本她以为其中多有政治派系制衡的因素。
却没想到。
李斯不愧是荀子座下的高徒,学术层面当真有些厉害的。
华阳太后从未见到夫子对一个人连连称赞……李斯算是首屈一指!
嬴政平时比较藏拙,受到许尚的连声称赞,很少很少。
“好了,有关法条各方面,我们讲的差不多了。”
许尚缓了下状态,道:“小赵你只需记住,秦法得从战时转为治世,就必须遵从八字方针:外儒内法,兼行百家。”
嬴政郑重行礼:“是,夫子,晚辈谨记。”
许尚:“……”
许尚没有在秦法层面延续太多议题。
因为如果要详谈秦法究竟要如何由战转治,三天三夜估计都讲不完。
今儿个他们就把内法铺垫个大概即可。
重要的依旧是开解嬴秦之统御法理性。
突然。
“老山羊,你干啥呢?怎么不吱声了?”
许尚跟忘尘子互相抬杠习惯了。
忘尘子莫名变得安安静静。
许尚自然会感觉有些奇怪。
“嘘!咬钩了,咬钩了!”
忘尘子表示自已正在认真垂钓中。
勿Q他!
“你这老山羊,运气不错嘛!”
许尚见状失笑。
随即。
他骤然提高自已的语调,道:“【法】、【术】、【势】,前者和后者我们刚刚都有言及,那么关于【术】,我们也要大概讲一下。”
“而论及术,便不得不提申不害,他的术治非常出名。包括韩非的【六微】,明显都是根据申不害的术论基础,推陈出新。”
“六微:一曰权借在下,二曰利异外借,三曰托于似类,四曰利害有反,五曰参疑内争,六曰敌国废置。此六者,主之所察也。”
……
申不害在韩变法,颇具功效。
可惜。
韓国做为四战之地。
无论申不害怎么努力,都是治标不治本。
但【术】治本身还是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地方。
这才有了集法家大成的韩非子。
“嘘!老许!我不跟你赌了,你授你的课,我钓我的鱼,咱们两不误。”
忘尘子是真急了。
连先前定下的赌鱼都放弃了。
“行行,我不干扰你。”
许尚扶额接着对小赵道:“权借在下,便是指权力不可外借,不然就会被架空,甚至蒙蔽。”
“利异外借,君臣不能同时从本国获得利益的时候,臣子就很可能谋求外部的利益。比如齐臣与秦臣互相勾结,商贸交叉掘取对国的利益,左脚踩右脚,一起损害自已的国家,富足彼此。”
“托于似类,意为臣下骗人的手段是很高级的,会假借一个类似的事情来蒙蔽君主,这种事情由于名头不实,会干扰君主的赏罚判断,就给了臣子操作的空间。”
“利害有反,即发生了一件非常糟糕的大事,首先得考虑究竟对谁最为有利。”
“参疑内争,下辖官员职权相近,然而等级和名分又不匹配,就最容易滋生内部的权力纷争。”
“敌国废置,当有人引导君主废置某位大臣的时候,要留个心眼,这么做是否对别国有好处,然后留心这中间是否有外部势力的渗透。”
“综上,韩非子先后提出了五蠹、六微,以及八奸:同床,在旁,父兄,养央,蒙笼,流行,微强,四方……这些都属于察奸术的一种。”
“【术】又分阴阳,阴术中有察奸术,除奸术,防奸术。”
“阳术首举课能术,涵盖绩效、用人、赏罚等等。”
“古人云,立德、立功、立言,此之为三不朽,韩非应当算是法家思想最为大成的发扬者,只可惜他没能等到一次亲身贯彻的机会,便随着旧时代一起逝去了。”
……
许尚对于韩非的评价非常之高。
集合了法家大成之人。
比之商君,也未必逊色多少。
无奈的是……
韩非受困于自已的韓国公族身份,长于斯,也毁于斯。
但韩非依旧可称不朽,为后世立言……韩非子终于还是做到了,并且做的很好。
“五蠹,六微,八奸……术之顶点,以刑止刑!”
嬴政同样感慨的道:“也难怪皇帝曾将韩非视为知已,以其之才,再怎么有瑕疵,都是亘古罕有的。”
嬴政对于韩非多多少少还有些念念不忘的意思。
人生知已。
当世难逢。
惜哉,惜哉。
旁侧。
“……”
李斯也面带伤感之色,甭管他与韩非是否真的不合。
两人毕竟曾是师兄弟。
韩非学成之后,选择了韓国。
李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秦国。
他当初询问过:以师兄的才学,凭借弱韩为基,而我从事强秦,互相博弈,师兄你又能有几成胜算?
韩非回答:师弟你错了,我以中原为基,对抗师弟从事的关中强秦,不求速胜……但求不败。
奈何。
中原早已腐朽。
师兄,你终究还是一败涂地了!
不过这天下。
未来依旧能够如你所愿。
李斯表示自已会吸收师兄韩非的【法】、【术】、【势】,进而编撰出一篇全新的【法经】。
这便是李斯的此生之宏愿了。
随即。
“小赵,老夫的【内法篇】大体就是刚刚的阐述之言,法、术、势并非一成不变得定数,皆需根据时局进行调整!”
许尚总算转入正题的道:“比如现今大秦需要巩固嬴秦之统御法理性,我们无从扭转中原的礼法,那就融合它,引用它!”
“礼法本质上就是名义,名正言顺,以名换姓,便可引出我们华夏的上古八大姓:姬、姜、姒、嬴、妘、妫、姞、姚!”
“只要我们能够拿出嬴氏源自上古的实据佐证,所谓的西北蛮夷,周王室的养马奴仆等负面标签,全都会不攻自破!”
“至于六国中那些刻意抹黑关中大秦的典籍,则理当聚而焚之,再立法有士人胆敢妄言祸国者,必依法坑杀之!”
……
许尚并不排斥历史上的焚书坑儒。
但他想要的是……
焚书,需得焚毁一切动摇大秦统御根基的古旧典籍。
坑儒,你张口闭口都是西北蛮夷,周王室的养马奴仆,不杀你杀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