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果如冯时齐所预料,“烂赌牙人赵西惨死陋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
市井之中,对此事免不了一阵议论纷纷。
然而,让冯时齐和所有接到暗令去散布谣言、推波助澜的冯府爪牙们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精心准备的“安大善人修善堂断了赵西生路,致其诅咒报复被杀”的说辞,刚一出口,就撞上了铁板!
城南茶棚,几个人正议论此事。
一个冯府安插的帮闲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听说了吗?那个赵西啊,天天咒骂说是安掌柜断了他钱路!恨安掌柜恨得牙痒痒呢!昨晚喝多了,指定是又念叨这个惹恼了谁……”
旁边一个扛大包刚歇脚的汉子,闻言眼睛一瞪:“呸!放你娘的狗屁!安掌柜修路建善堂,那是断谁的财路?断的是天杀的放印子钱那些杂碎的钱路!断的是咱们这些苦哈哈要走烂泥路、家里老人孩子没地儿去的苦!
那赵西算什么东西?一个烂赌断指、坑蒙拐骗、还敢捅人的畜牲!他也配跟安掌柜攀仇?他那种恶棍,除了赌场里欠一屁股债的债主,谁想杀他那是为民除害!我看就是被债主寻上门剁了!”
这话掷地有声,顿时引来一片附和。
“对对对!老哥说得在理!安掌柜那是积大德的大善人!那赵西是个什么货色?屎壳郎还嫌茅坑臭?他恨安掌柜?他配吗!”
“就是!我看呐,说不定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派了个神仙替杨画师和他弟弟,还有被这畜牲坑过的人出口恶气!”
城北面摊。
另一个帮闲对着几个吃面的老主顾叹气:“唉,赵西死得惨是惨,可都说他死前天天咒安掌柜呢,说善堂修起来他那些‘门路’就全断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闻言,“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怒道:“闭嘴!少在这胡吣!安掌柜捐出三十五万两那是天大的功德!修的路是给千千万万人走的!建的善堂是给那些没爹没娘的娃子、没儿没女的老头老太太容身的!
那赵西有什么‘门路’?无非就是些敲诈勒索、给人当狗腿子的下贱勾当!断了他的狗路,那是天经地义!他敢咒安掌柜?他死有余辜!老朽只恨不能早一点有人为民除害!”
一时间,关于赵西之死的传闻更加扑朔迷离。
但扬州百姓心中的天平稳如磐石,安然的善举不容玷污!
赵西的死是罪有应得!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墨香书肆和杨老小院。
杨燕子正和弟弟杨晏殊在燕安居的新铺面里商讨着开张细节。
李小渔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小脸因为疾跑通红:“燕子!晏殊!那个该死的赵西,死了!”
杨燕子和杨晏殊同时一愣,脸色都沉了下来。
赵西的暴毙,就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的并非快意恩仇的舒畅,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沉重。
杨晏殊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那曾经差点要了他命的伤口疤痕,稚气未脱的脸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刻骨的寒意。
他不是为赵西的死伤心,而是这个时机……太过蹊跷。
“那人……下手太狠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紧绷和警惕。
杨燕子眉头锁得更紧,看着弟弟略显苍白的脸,眼神充满疼惜,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向李小渔:“怎么会突然死了?怎么死的?”
李小渔喘匀了气,脸上依然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一丝忐忑,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死讯弄得有些懵:“我……我也是刚听巷口孙大娘喊的!说就在昨儿夜里,在东城那条最乱的暗巷里,被人捅了肚子!血流了一地,天蒙蒙亮才被个倒夜香的瞧见!官府的人刚拖走……”
她声音越说越低,被更深的惶恐取代,“燕子,你说会不会是……”
这时,安然推门走了进来,神色平静得如同无波的古井。
她也早己得了消息,看到众人脸上交织的惊愕、疑虑和尚未散尽的恨意,尤其是杨晏殊那紧绷的小脸,心中了然。
她先走到杨晏殊身边,少年身体微微绷紧的线条泄露了他内心的翻涌。
安然温声道,目光柔和却带着坚定的力量,是对一个受过伤、心思敏锐的少年的开解: “晏殊,过去的伤疤还在,但那人的恶己经随着他的消亡,无法再伤你了。”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桌上新做的燕子木雕,“人死灯灭,万事皆休。去想他如何死,只会脏了自己的眼睛和心神。”
她接着看向忧心忡忡的杨燕子和惶惑的李小渔,语气波澜不惊,“这种人,仇家遍地,横死是早晚的事。官府自会去查。我们只须记得,行得正坐得首,无愧于心就好。他活着时我们没怕过,难道死了,还能如何吗?”
安然一番话,像是一股沉稳的清泉,浇熄了众人心头翻涌的火焰和恐惧。
她明确地将赵西的死归咎于其自身,并强调了清白的价值和内心的平静。
“安掌柜说得对!杨老也这么说!”一个活泼响亮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打破了室内残余的沉重。
小白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盏刚沏好的清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那张总是洋溢着活力的脸上,此刻努力想绷出一副“大人”的严肃样,但眉梢眼角的活泼劲儿却藏不住。
“赵西那个坏胚子,”小白把托盘放在桌上,叉着腰对杨晏殊和李小渔说道 ,“老天都看不过去收走了!呸!省得再祸害人!咱们该吃吃该喝喝,气死他背后的鬼!”
他伸手用力揉了一下旁边杨晏殊的头发,“小鬼头,别琢磨这些脏心烂肺的事儿!快喝口热茶压压惊!燕子姐,你也别愁啦,看看咱这新铺面多亮堂!”
小白这一通插科打诨,配上他对杨晏殊那明显带点保护意味的亲昵动作和称呼,以及故意忽视恐惧的轻松语气,瞬间让凝重的气氛松快了不少。
李小渔看着小白夸张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燕子紧绷的肩膀也明显放松了,看着自家弟弟被小白揉得有点懵但又忍不住松弛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终于也露出了笑意。
杨老脸上挂着惯常的和煦微笑,目光扫过屋里众人,在小白揉杨晏殊头发的手上顿了一下,最后落在安然身上,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和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