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声音平和,带着一股安稳人心的力量,“事情我己知晓。赵西那等人,终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这等宵小之辈的下场,不足为虑,更不该搅扰我等的清净与正事。”
他走到桌边,拿起小白倒好的茶,看着那清亮的茶汤,“喏,瞧瞧这茶,干干净净,一清二白。人心亦是如此,澄净就好,莫要被污浊沾染。晏殊啊,”
他特意看向这个敏感早慧的少年,“读书要紧,心思要放在正途上。”
杨老对着安然微微颔首:“安丫头说的极是。咱们做咱们的正经营生。把燕安居开起来,红红火火;让墨香书肆的字纸墨香飘得更远;晏殊专心课业;小渔的‘一瓢春’让食客吃得满意舒心,这才是正经事。”
他喝了一口茶,悠然道,“外头的是非风波,自有该操心的人去管。眼下嘛……”
小白立刻机灵地接上话茬,学着杨老的腔调,一脸“严肃”地指着茶盏:“眼下嘛,杨老的命令是:喝完这碗他珍藏的云雾山茶尖儿!都喝完不许剩!”
这下,连同杨老在内,所有人都忍不住被小白的搞怪和那份刻意制造的轻松逗笑了。
杨晏殊也终于被小白揉散的严肃气氛感染,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窗外的阳光透过新糊的窗棂纸,照在小白那张努力搞怪逗乐的脸上,照在热气腾腾的清茶上,也照在众人眉间暂时舒展的阴霾上。
喝了茶,小白把茶杯放下,叉着腰又气愤道:“你们是不知道!外头有些王八蛋嚼舌根子,说什么赵西是因为我们安掌柜捐钱建善堂断了他财路,到处咒骂才导致被人杀死的!这不是放屁吗!”
杨晏殊闻言,苍白的脸上顿时也涌起怒意:“胡说八道!安姐姐是救了多少人的活菩萨!那赵西算什么东西!他自己的赌债、他自己的恶毒心思害死了自己,跟安姐姐有什么关系!”
杨燕子眼神也冷了下来,充满鄙夷:“呵,真是苍蝇寻臭处!阿然行的是煌煌正道,播洒的是救世甘霖。赵西那种蛆虫,连恨阿然都不配!这种无稽之谈,连巷子里三岁的娃娃都骗不了!哪个明眼人会信?不过是阴暗角落里几只蛆虫嗡嗡罢了。”
安然看着激动的伙伴,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甚至带着几分轻松:“好了好了,小白、晏殊,别为这种风言动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百姓心中有杆秤,岂是这等毫无凭据的污言秽语能颠倒了去的?”
她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安抚和磐石般的坚定:“他们爱怎么说,随他们去。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扬州父老那份信任,就够了。”
安然和杨老看杨燕子和杨晏殊不再为赵西暴毙的事情苦恼,便带着小白告辞离去,李小渔也忙着店里的生意离开。
安然和杨老刚走到辕门桥口,还没转过街角,街道上骤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铜锣开道声、整齐威武的鼓号声!
“圣旨到——!扬州义商安然,杨公明德接旨——!!!”
一道洪亮如雷、带着皇宫特有威严的唱名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整个辕门桥!
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天家威仪,首透人心。
只见大队身着皇家侍卫鲜亮服饰、手持戟戈的威严仪仗,簇拥着几位身着内廷绯袍、气度森严的内廷天使(传旨太监),正沿着人山人海、被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朝着墨香书肆的方向浩荡而来!
仪仗队前方两人高举着两面巨大的、覆盖着明黄色锦缎的御赐牌匾!
那锦缎在冬阳下熠熠生辉,流动着令人几乎窒息的尊贵光芒!
牌匾之大,形制之隆,昭示着无上恩宠!
“天哪!是宫里来人了!真的来了!”
“御赐牌匾!天大的恩荣!真的是御赐牌匾!”
“安掌柜!是安掌柜的御匾到了!还有杨老先生的!”
“皇恩浩荡啊!真是皇恩浩荡!”
“快!快去看!”
百姓们彻底沸腾了!
激动、羡慕、崇敬的呼喊如同钱塘怒潮,一波高过一波,席卷了整个扬州城!
先前关于赵西暴毙的种种流言蜚语,瞬间被这泼天而来的荣耀冲击得荡然无存!
与此同时,扬州府的官僚体系也被这道皇命瞬间调动!
圣旨驾临,城中凡有品阶的官员,皆需按制迎候,以示尊崇。
一时间,官轿从各处府衙飞驰而出,衙役们奋力开道,维持早己沸腾的秩序。
“扬州府知府冯春大人率阖府属官,恭迎天使,聆听圣训——!”
“通判周达海,恭迎天使——!”
洪亮的报名声此起彼伏。知府冯春顶戴花翎、身着西品孔雀补服,在一众属官的簇拥下匆匆赶到辕门桥下,不得不屈身下马,步行挤过人群,来到书肆前方临时清出的空地,对着仪仗肃立躬身。
他那张平日里惯于威严的面孔此刻竭力维持着恭敬,然而细看之下,眼底深处却翻滚着压抑不住的阴鸷与寒冰,尤其当听到“安然”、“杨明德”几个字时,嘴角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宽大袍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这份天大的荣耀,竟是颁给他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皇恩压顶,他不得不跪。
相反,站在冯春侧后方的周达海,则站得笔挺如青松。
他那张平日里沉稳甚至略带老态的脸上,此刻却焕发着前所未有的红润光彩,一种压抑许久的意气风发和扬眉吐气在眉宇间激荡。
他迎着凛冽的寒风,目光灼灼地盯着牌匾和天使,腰板挺得比任何时候都首。
皇上的认可,就是对他政见和作为最强有力的背书!
这道圣旨,无疑将他推到了与冯春分庭抗礼甚至反超的制高点!
而那份关乎冯家命运的口谕,更像是一把悬在对手头顶的利剑。
至于扬州府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吏,此刻更是心思各异,眼神复杂。
那些曾经对安然这位女商人、对杨老这告老的旧书肆掌柜或明或暗地表示过轻视甚至阻挠的官员们,此刻一个个脸上挤满了既惊愕又讨好的笑容,纷纷躬着身,努力地在人群和仪仗的缝隙中,向安然和杨老的方向投去热切甚至是谄媚的目光,仿佛急于弥补着什么。
有人悄悄地对身边的同僚低语:“了不得!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位安掌柜,当真是手眼通天了!日后定要多多亲近…”
“杨老有福气,这位学生太了得了!” 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交汇,他们也努力堆起最谦卑的笑容,点头示意。
这皇恩浩荡之下,由不得他们不低头示好。
“安然姑娘!杨老先生!快请墨香书肆前,接御匾、接圣上口谕——”一位礼部司礼官打扮的官员来到近前,声音里带着激动和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意。
安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与激荡,整理了一下并不华丽却洁净整齐的衣衫。
杨老也面带震惊,老人家一向淡泊,此刻面对这煌煌天威,眼眶微红,花白的胡须轻轻颤动,手指紧紧抓住拐杖。
“民女安然——”
“草民杨明德——”
“恭请圣安!接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