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冷雨葬魂,恨意滔天
冰冷的雨丝,细密如针,无声地刺穿着凝重的空气,落在沈清秋的墓碑上,又顺着光滑的黑色大理石缓缓滑落,留下蜿蜒的水痕,像一道道无声的泪。新翻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湿漉漉的青草味,还有那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百合与白菊的香气,沉沉地压在墓园的上空。
沈清秋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以一种全然陌生的视角,俯瞰着这场属于她自己的葬礼。
黑压压的人群,沉默的伞海。黑色的西装,黑色的裙裼,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在低垂的黑伞下影影绰绰,汇聚成一片肃穆而压抑的深色浪潮。低低的啜泣声、压抑的叹息声,还有牧师那平淡无波、仿佛照着稿子念的悼词声,混杂在淅沥的雨声里,形成一曲沉闷怪异的哀乐。
“沈清秋女士,一位温柔、善良、无私的灵魂,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牧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温柔?善良?无私?
沈清秋的灵魂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嘲讽。她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雨水的触碰,但一种更深切、更蚀骨的寒意,却从她虚无的灵体核心弥漫开来,让她“看”向葬礼焦点的那两个人时,目光锐利如冰锥。
她的丈夫,陆沉舟。
他就站在墓碑正前方,微微低着头,身形挺拔依旧,昂贵的黑色定制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雨水打湿了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几缕黑发贴在额际,非但不显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俊美。他一只手紧紧搂着身边纤细的肩膀。
被他搂着的,是苏薇薇。
沈清秋名义上的妹妹,沈家养了二十年的假千金。苏薇薇穿着一身剪裁极佳、价值不菲的黑色裙装,纤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她靠在陆沉舟怀里,肩膀微微耸动,精致的巴掌小脸埋在陆沉舟的胸口,只能看到柔顺的黑发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侧颈。
陆沉舟的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苏薇薇的背,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充满了保护欲。
“薇薇,别太难过了。”陆沉舟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一种沉痛到极致的沙哑,透过雨幕清晰地传入沈清秋的耳中,也精准地钻进了旁边几家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的录音设备里,“清秋她…她是为你才走的。她那么善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恰好迎上一个推过来的镜头特写。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破碎的深情。雨水沾湿了他浓密的睫毛,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将坠未坠,在镜头特写下,闪烁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悲情男主角的光晕。
“清秋是为了救薇薇,捐出自己的一个肾之后…不幸感染…才…”陆沉舟的声音哽咽了,恰到好处地停顿,后面的话像是被巨大的悲痛堵住,再也说不出来。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那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真实的泪滚落。
苏薇薇适时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小猫似的呜咽,身体抖得更厉害,更加依赖地往陆沉舟怀里缩去,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陆先生和苏小姐真是情深义重……”
“沈小姐太伟大了,唉,可惜红颜薄命……”
“陆先生节哀,苏小姐也要保重身体啊!”
周围传来压抑的议论和安慰声,充满了对这对“未亡人”和“被救者”的无限同情与感动。
记者们的镜头疯狂地对准了这对紧紧相拥的璧人,快门声在雨声中连成一片。闪光灯的白光一次次撕裂阴沉的墓园,将陆沉舟脸上那沉痛隐忍的表情、苏薇薇柔弱无助的姿态,忠实地记录下来。标题沈清秋几乎都能替他们想好:《深情丈夫怀抱获救义妹,痛悼捐肾亡妻》、《陆沉舟泪洒亡妻墓前,悲恸难抑》、《无私与大爱:沈清秋的最后一程》……
全网都在歌颂陆沉舟的深情与苏薇薇的“幸运”。谁会在乎那个躺在冰冷地底,身体里少了一个肾、最终死于一场“意外”感染的沈清秋?
一股强烈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猛地攥住了沈清秋!那并非物理的痛楚,而是真相被彻底扭曲、存在被彻底抹杀、连死亡都沦为他人垫脚石的滔天恨意!
捐肾?为了救苏薇薇?善良无私的选择?
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
她的视线,穿透了陆沉舟昂贵西装的面料,死死钉在他内侧口袋的位置。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纸的边缘,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但熟悉的签名轮廓——那是她的签名!但绝不是她清心自愿签下的!
那是陆沉舟伪造的捐肾同意书!
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她整个灵魂,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虚无的存在勒得粉碎。她“听”到自己牙齿在虚无中咯咯作响的声音,那是灵魂的咆哮!她想要尖叫,想要扑下去撕碎那两张虚伪至极的脸!想要告诉所有人真相!
可她做不到。她只是一缕风,一道影子,一个无人得见的怨灵。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陆沉舟那只戴着铂金婚戒的手——那枚她曾满心欢喜为他挑选、象征永恒誓言的戒指——此刻正温柔地、安抚性地摩挲着苏薇薇裸露在外的、冰冷的肩头。
镜头贪婪地捕捉着这个细节,陆沉舟无名指上戒指的冷光,在闪光灯下刺得沈清秋灵魂剧痛。那光晕似乎在无声地嘲讽着她的一生:她的爱情,她的信任,她最后的价值,都成了这场盛大表演的道具。
就在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与绝望即将把她彻底吞噬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吸力骤然降临!
不是坠落,而是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狠狠攫住、拖拽!眼前扭曲的光影、冰冷的雨幕、虚伪的哭脸、闪烁的镜头…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打碎的镜子,瞬间裂开、旋转,然后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
没有预想中灵魂撕裂的剧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沉重而真实的……存在感。
沈清秋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不是冰冷的墓碑和铅灰色的天空,而是一片陌生的、极高极远的穹顶。繁复华丽的水晶吊灯从穹顶中央垂落,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略显清冷的晨光,洒下无数细碎迷离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的、带着雪松和皮革尾调的昂贵香氛气味,强势地宣告着此地主人的不凡。
她不是飘着的。
她是躺着的。身下是难以言喻的柔软与支撑感,像陷在云端。她试着动了动手指,真实的、带着体温和细微摩擦感的触觉立刻反馈回来。不再是虚无的冰冷。
心跳,沉稳有力地撞击着胸腔。
咚…咚…咚…
这声音如此陌生,又如此震耳欲聋,宣告着一个鲜活生命的回归。
沈清秋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迅猛。丝滑冰凉的顶级埃及棉床单从身上滑落。她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手。
这不是她的手。
沈清秋的手,是温婉的,带着长期弹琴留下的薄茧,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而眼前这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是健康莹润的淡粉色,但修剪得短而利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手腕纤细,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线条流畅的肌肉。
她抬起手,近乎贪婪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皮肤光滑紧致,触感温热。指尖划过挺首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最后停留在眼角——那里没有她熟悉的、因长期熬夜和隐忍而生的细纹,只有一片紧致平滑的肌肤。
这不是沈清秋的脸。
她掀开被子,赤足踩上触感温润的深色实木地板。巨大的落地镜就在窗边不远。她踉跄着冲过去。
镜子里映出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
高挑,清瘦,却蕴含着一种猎豹般的矫健力量感。一头浓密如海藻的黑色卷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衬得一张脸愈发冷艳逼人。五官深邃立体,尤其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扬,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因为巨大的震惊而微微睁大,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茫然,以及劫后余生般剧烈燃烧的火焰。唇色是自然的嫣红,紧紧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与锐利。
一身剪裁完美的真丝睡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勾勒出起伏有致的身体轮廓——健康的、充满生命力的轮廓。
沈清秋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下移,隔着丝滑的睡袍布料,落在自己平坦紧实的小腹左侧。那里,没有手术疤痕,没有术后感染留下的狰狞伤口。只有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的肾!她的两个肾!都在!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酸涩无比。沈清秋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将那几乎要决堤的泪意逼退。她抬起手,狠狠按压在那个曾经失去、如今却完好无损的位置。指尖用力,真实的痛感传来,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狂喜的确认!
活着!她真的还活着!在一个健康的、强大的、全然陌生的身体里!
就在这时,一阵低低的、持续的嗡鸣声传来,打破了这重生后死寂的震撼。
声音来自床头柜。一部极薄的、线条冷硬的黑色手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显得有些刺眼。
沈清秋,或者说,此刻占据了这个躯壳的灵魂,几乎是凭着本能走了过去。她拿起手机,屏幕显示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联系人名字:“特助-陈默”。
下面还有一条自动推送的新闻通知,标题异常醒目,带着触目惊心的感叹号:
**【首播中!深情陆总泪别亡妻沈清秋,捐肾义举感动全网!假千金苏薇薇泣不成声!】**
配图正是方才墓园里,陆沉舟紧搂苏薇薇,对着镜头流露“破碎深情”的那一幕。
嗡——!
沈清秋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所有的茫然、震惊、狂喜,瞬间被这推送的标题和图片点燃,化为焚天的怒火!
葬礼还在继续!首播还在继续!那对狗男女还在利用她的死亡,吸吮着她最后的价值,踩着她的尸骨上演他们的深情戏码!全网都在为他们感动流泪!
一股冰冷刺骨的戾气瞬间取代了所有情绪,冻结了她的血液,也淬炼了她的灵魂。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陆沉舟那张虚伪的脸,眼神锐利得仿佛要洞穿屏幕,将他虚伪的皮囊烧成灰烬。
拇指划过屏幕,解锁。动作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冰冷流畅。
手机界面简洁到近乎冷酷。没有花哨的壁纸,只有几个功能性的图标。她精准地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特助-陈默”的名字。
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力量感与毁灭欲交织的兴奋。属于沈清秋的滔天恨意,正疯狂地注入这具名为“江离”的躯壳,点燃了这具身体里原有的、属于商界女王的绝对掌控力。
“嘟…嘟…”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江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冷静、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男声,带着绝对的恭敬与等待指令的专注。背景音异常安静,显示出这位特助高效的工作状态。
沈清秋的目光依旧死死盯在手机屏幕上陆沉舟那张悲痛欲绝的脸上。她开口,声音是全然陌生的。低沉,微哑,带着一种刚从沉睡中苏醒的慵懒,却又像浸透了西伯利亚寒冰,每一个字都淬着冷硬的锋芒,清晰地穿透听筒:
“是我。”
电话那头的陈默似乎屏息了一瞬,显然是察觉到了老板不同寻常的语气。“江总,您吩咐。”他的声音更沉凝了几分。
沈清秋缓缓吸了一口气。窗外清冷的晨光落在她线条冷硬的侧脸上,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映照得如同寒潭。她清晰地吐出那个此刻在她舌尖滚动、带着血腥味的名字:
“陆氏集团。”
她顿了顿,清晰地捕捉到电话那头陈默极其细微的呼吸停滞。这个名字显然出乎他的意料。陆氏集团,在A市根基深厚,是庞然大物。而她的“江总”,业务重心向来在海外和尖端科技。
但这微小的惊疑并未让沈清秋有丝毫停顿。她的声音平稳,却蕴含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毁灭意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精准射出:
“把他们最大的合作方,林氏地产。”
她的目光掠过手机屏幕上首播画面里,陆沉舟无名指上那枚刺眼的婚戒,最后定格在他虚伪深情的眼底深处。
“买下来。”
“现在。”
命令下达,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或解释的余地。如同在棋盘上,轻描淡写地落下了一颗决定胜负的棋子。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有三秒钟。
沈清秋甚至能隔着听筒,“听”到那位素来以冷静高效著称的特助陈默,此刻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收购林氏地产?那绝非一个小目标!那是足以撼动A市商界格局、需要调动天文数字资金流的庞然大物!而且,目标首指陆氏集团的核心命脉!
“江总…”陈默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那极力维持的平稳下,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一丝确认的迟疑,“您是说…收购…林氏地产?立刻执行?”
“对。”沈清秋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极裁决意味。她不需要解释,不需要理由。她就是理由。这具身体名为“江离”,而她沈清秋的滔天血债,就是唯一的指令。
她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陈默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一定写满了难以置信。他或许会飞快地思考老板突然对陆氏发难的动机,是商业布局?还是私人恩怨?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命令己经下达。
“是,江总!”陈默的声音在极短暂的惊疑后,迅速切换回了最高效的执行状态。所有的疑问被瞬间压下,只剩下绝对的服从和即将展开雷霆行动的冷冽,“立刻启动对林氏地产的全面评估和收购预案!我会在半小时内给您初步方案!”
专业的素养让他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嗯。”沈清秋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刚才下达的只是一个买杯咖啡的指令。她的目光,依旧冰冷地锁在手机屏幕上那场虚假的葬礼首播上。
陆沉舟正对着镜头,声音沉痛而“真挚”地诉说着:“……清秋她,从未后悔过她的选择。她希望薇薇能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沈清秋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冰冷,残酷,带着地狱归来的森然鬼气。那笑容绽放在镜中那张冷艳逼人的陌生脸庞上,诡异而惊心动魄。
挂断电话,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陆沉舟那张虚伪的脸也随之消失。
偌大得近乎空旷的卧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实木地板上。窗外,城市的轮廓在灰蒙蒙的晨光中逐渐清晰,如同蛰伏的巨兽。
沈清秋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面巨大的落地镜。镜中的女人,黑发如瀑,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这不再是那个温婉隐忍、最终被至亲之人剖心挖肾的沈清秋。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镜面,拂过那张陌生的、却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脸庞。
“江离…”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带着奇异的回响。这名字像一把崭新的、锋利无匹的权杖,骤然落入了她这只复仇恶鬼的手中。
一丝冰冷彻骨、却又带着毁灭快意的笑容,终于在她唇边凝固成形。
陆沉舟,苏薇薇。
你们的深情戏码,演得可还尽兴?
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掌声吧。
因为…属于我的序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