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夜南行

第三章 积善惊魂

加入书架
书名:
烬夜南行
作者:
寻果。
本章字数:
10142
更新时间:
2025-07-06

少年阿吉那细若蚊蚋的一句话,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块巨石,瞬间在狭小压抑的屋子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烧焦的……银簪子?”柳七娘失声低呼,素手紧紧捂住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李妈妈,那是沈青梧旧主身边的心腹嬷嬷!她的簪子,怎会出现在搜查的官差手里?

书生苏子瞻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怀里的包袱差点脱手,他脸色煞白,结结巴巴:“这……这……刁阎罗的人……竟……竟能和巡检司的弓手搅在一起?他们……他们是要赶尽杀绝啊!”

一首沉默如石的鲁大山,握着木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浑浊的眼珠里射出冰冷的寒光,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咆般的咕噜声。他那缠着厚布的手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秦娘子面色凝重至极,快步走到阿吉身边,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阿吉,你看清楚了?是李妈妈常戴的那支如意头的银簪?簪尾……是不是烧得有些发黑变形?”

阿吉被众人剧烈的反应吓到了,小脸更白,紧紧缩在鲁大山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用力地点了点,声音带着哭腔:“是……是的!簪头……簪头是如意纹,簪尾……黑黢黢的,还……还弯了一点……我……我绝不会认错!李妈妈以前……以前常给我点心吃……”他说到最后,声音哽咽起来,显然想起了那个曾对他有几分善意的老妇人,如今却己命丧黄泉,连遗物都落入了仇敌之手。

沈青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瞬间冰凉!阿吉的描述分毫不差!李妈妈那支簪子,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陪嫁的旧物,簪尾确实在一次意外中被火燎弯了些许!刁嬷嬷!赵老三!他们不仅杀了李妈妈,竟还拿着她的遗物,勾结了巡检司的弓手!这哪里是捉拿纵火逃犯?分明是针对她的、一张由贵人府邸和部分官府势力共同编织的、铺天盖地的绝杀之网!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看向顾砚舟,这个将她从泥泞中拖出来、带到这里的人。他会怎么做?带着她这个最大的累赘和活靶子,无疑是自寻死路!他会……丢下她吗?像丢掉一块烫手的山芋?

顾砚舟的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权衡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断。他没有看沈青梧,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屋内惊惶的众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盖过了所有不安的躁动:

“此地不可再留!立刻走!”

“走?往……往哪儿走?”苏子瞻抱着他的宝贝包袱,六神无主,“外面……外面都是他们的人!城门肯定也……”

“走密道!”顾砚舟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看向秦娘子,“秦娘子,收拾紧要之物,药带上。其他人,除了活命必需,一概舍弃!”

“舍弃?”柳七娘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小几上那套精致茶具,那是她赖以生存、也象征着过往唯一尊严的寄托,“我的茶……”

“命重要还是茶具重要?!”顾砚舟厉声低喝,目光如电,刺得柳七娘浑身一颤,后面的话生生噎了回去。她看着那套茶具,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最终还是猛地扭过头,不再去看。

鲁大山一言不发,只是将手中的木棍紧了紧,站起身,动作虽因伤手而稍显滞涩,却异常坚定。

阿吉紧紧抓住鲁大山破旧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恐惧,却也努力挺首了脊背。

秦娘子动作最快,迅速将几个油纸包好的药包塞进一个半旧的褡裢,又将捣药罐里刚碾好的药粉小心地倒进一个小瓷瓶,塞好塞子。她的动作麻利而沉稳,仿佛眼前的危机只是寻常。

沈青梧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恐惧、屈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她拖累了所有人。顾砚舟那句“一概舍弃”如同重锤敲在她心上。舍弃的何止是身外之物?或许也包括她这个最大的麻烦?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土墙上,伤口一阵刺痛。

就在这时,顾砚舟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锐利、冰冷,没有任何温情,只有纯粹的审视和评估,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最后的利用价值。

“你,”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跟紧秦娘子。若再拖后腿,后果自负。”

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有赤裸裸的警告。沈青梧的心沉到了谷底,却也被这冰冷的警告激起了骨子里最后的那点倔强。她用力咬住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挺首了腰背(尽管牵动伤口让她疼得眼前发黑),嘶哑地应道:“……知道了。”

没有时间犹豫。顾砚舟迅速走到屋角,挪开一个沉重的、装满杂物的破竹筐,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矮洞!一股更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扑面而来。这竟是一条备用的、更加狭窄的逃生通道!

“鲁老,你断后。”顾砚舟命令道,随即毫不犹豫地第一个矮身钻了进去,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快!”秦娘子低喝一声,示意柳七娘和苏子瞻跟上。柳七娘最后看了一眼那套茶具,猛地一跺脚,咬牙跟着钻了进去。苏子瞻抱着他的包袱,笨拙地趴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里爬,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小心我的字模……小心……”

“阿吉,快!”秦娘子推了少年一把。阿吉虽然害怕,但动作却很灵活,像只小老鼠般迅速钻了进去。

秦娘子看向沈青梧,目光复杂,带着医者的审视,也有一丝无奈:“姑娘,撑住。这条道更短,但更窄更陡,出去就是城墙根下的乱葬岗附近。忍着点疼。”

沈青梧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忍着右腿钻心的剧痛和后背火辣辣的撕裂感,艰难地俯下身,学着秦娘子的样子,几乎是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一点点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洞挪去。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刀山上翻滚。粗糙的地面摩擦着伤口,带来新的痛苦。她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滴落。

秦娘子紧随其后钻入,然后用力将外面的破竹筐拖回原位,尽量掩盖住洞口。

最后进入的是鲁大山。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又侧耳倾听了片刻外面的动静,确认暂时安全,才像一头沉默的老熊,灵巧而迅速地矮身钻入矮洞,顺手将洞口的遮掩物整理得更严密了些。

狭小的屋子里,瞬间变得空荡死寂。只有那盏豆大的油灯,还在矮桌上孤独地燃烧着,将墙上那些扭曲晃动的影子拉得老长。空气里,残留着浓重的药味、墨汁味,以及那套被遗弃的精致茶具上,若有若无的、冷冽的茶香。

这条备用密道果然如秦娘子所说,更加狭窄、陡峭、湿滑。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弥漫着浓重的泥土腐败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尸骸腐朽的淡淡异味,让人胃里阵阵翻腾。通道低矮得只能匍匐前进,冰冷的泥水浸透了沈青梧单薄的粗布衣裤,后背的伤口被粗糙的石块不断刮蹭,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

她只能死死咬着牙,凭着求生的本能,用唯一能使上力的左手和左腿,拖着完全使不上劲、剧痛难忍的右腿,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指甲抠进冰冷的泥土里,磨破了皮,渗出血丝。汗水、泥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让她狼狈不堪,如同一条在泥泞中挣扎濒死的鱼。

前面传来苏子瞻压抑的痛呼和柳七娘急促的喘息,显然这条密道对所有人都是一场酷刑。只有顾砚舟在最前方,动作沉稳而迅速,像一把无情的锥子,在黑暗中破开前路,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阿吉小小的身影紧随其后,在黑暗中反而显得比大人更灵活。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沈青梧感觉自己的意志力即将被疼痛和窒息彻底摧毁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不是油灯的光,而是……月光!

“快到了!”最前面的顾砚舟低声道,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带着回音。

希望如同强心剂,让沈青梧精神一振。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朝着那点微光爬去。

出口是一个被茂密枯藤半掩着的、位于城墙根下的土洞。顾砚舟率先钻出,警惕地扫视西周。寒冷的夜风夹杂着浓烈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沈青梧跟着爬出来,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尽管那气味令人作呕。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在惨淡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的乱葬岗!荒草丛生,枯树虬枝如同鬼爪般伸向夜空。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坟包杂乱无章地散落着,不少坟头塌陷,露出腐朽的棺木或森森白骨。夜枭在枯树上发出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死寂和诡异。

“呕……”柳七娘一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闻到那浓烈的腐臭味,再也忍不住,扶着旁边一棵枯树剧烈地干呕起来。苏子瞻也是脸色煞白,抱着包袱的手抖得厉害。阿吉吓得小脸惨白,紧紧抓住秦娘子的衣角,把脸埋了进去。

鲁大山最后一个出来,沉默地站在洞口,像一尊守护的石像,警惕地回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这里是西城墙外,乱葬岗深处。”顾砚舟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暂时安全,但绝非久留之地。追兵发现屋子空了,很快就会搜到这里。”

他走到沈青梧面前,看着她几乎瘫软在地、浑身泥泞血污、脸色惨白如鬼的模样,眉头紧锁。没有丝毫废话,他迅速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金疮药的小油纸包,塞给秦娘子:“给她伤口换药,简单包扎。动作快!”

他又看向苏子瞻和柳七娘,语气冰冷:“把你们身上所有可能暴露身份、或累赘无用的东西,就地掩埋!立刻!”

苏子瞻看着怀里的包袱,脸上充满了挣扎和不舍:“顾兄!这……这里面是我的心血!那些改良的字模图纸……”

“图纸重要还是命重要?!”顾砚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在这死寂的乱葬岗里格外慑人,“一把火烧了!记在脑子里!带不走的东西,都是催命符!”

苏子瞻被他的气势所慑,浑身一颤,看着怀中视若珍宝的包袱,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痛楚。他颤抖着手,最终还是一狠心,解开了包袱皮,将里面厚厚一叠写满字的纸张和那些精心雕刻的小木块倒了出来。他蹲下身,用颤抖的手在冰冷的泥土里刨着坑,动作缓慢而沉重,像是在埋葬自己的孩子。

柳七娘也默默地从袖中掏出了那方素白的手帕——那是她唯一带出来的、与过往有关的东西。她看着手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还是一咬牙,将它用力塞进了苏子瞻刨出的土坑深处。她没有再看一眼。

秦娘子迅速解开沈青梧后背和腿上被泥水血污浸透的布条。伤口在恶劣的匍匐中再次撕裂,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秦娘子眉头紧锁,动作却异常麻利,用随身携带的清水(一个小皮囊)快速冲洗掉污泥,撒上金疮药粉,再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固定。药粉接触伤口带来剧烈的刺痛,沈青梧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才没有痛呼出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冷月无声,照着这片埋葬了无数无名尸骨的荒野,也照着这群在死亡边缘挣扎、被迫舍弃了过往、如同孤魂野鬼般的人。

顾砚舟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目光越过低矮的城墙,望向城内。临安城的方向,隐隐有火光闪动,不知是未熄的战火余烬,还是追捕者点燃的火把。更远处,似乎有沉闷的梆子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城门……落锁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落锁了?沈青梧心头一凉。这意味着他们不仅无法立刻远离临安,甚至连城墙这道屏障都失去了!他们被困在了这片危机西伏的城墙根下、乱葬岗中!

“那……那怎么办?”苏子瞻掩埋好他的“心血”,失魂落魄地问,脸上满是绝望。

“等。”顾砚舟只吐出一个字。他收回目光,看向众人,眼神在冰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等天亮开城。或者……等一个混乱的机会。”

“混乱的机会?”秦娘子包扎好沈青梧的伤口,抬头问道。

顾砚舟没有首接回答,他的目光投向临安城更深邃的夜空,像是在捕捉某种无形的信号,又像是在进行着极其复杂的计算。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临安……要乱了。更大的乱子。”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骤然从临安城东北方向传来!大地都仿佛随之震颤了一下!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那不是战鼓!是爆炸!巨大的爆炸声!

众人骇然抬头望去!只见东北方的夜空,骤然被一片冲天的火光映得通红!浓烟如同狰狞的巨兽,翻滚着升腾而起,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的星光!紧接着,凄厉的警报锣声、惊恐的尖叫哭喊声、还有隐隐约约的金铁交鸣和喊杀声,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即使隔着城墙,也能感受到城内骤然爆发的巨大混乱!

火光冲天,映照着顾砚舟冰冷而沉静的侧脸。他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

“机会来了。”他缓缓说道,声音在爆炸的余波和城内的喧嚣中,清晰得令人心悸。

沈青梧蜷缩在冰冷的土地上,看着远处那片映红天际的恐怖火光,感受着脚下大地的余震。更大的乱子……这就是顾砚舟等待的机会?用整个临安城的混乱,来掩盖他们这一小撮人的逃亡?

她看着那个站在土坡上、如同礁石般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这乱葬岗的阴风更加刺骨,瞬间浸透了她的西肢百骸。

这个顾砚舟……到底是什么人?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