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子嘞——戗菜刀——”
“收旧铜烂铁——破布头烂棉花——换糖吃嘞——!”
那充满市井烟火气的洪亮吆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滚烫石子,瞬间炸裂了河滩上冰冷凝固的死亡氛围!清脆悠扬的铜铃声,一声声敲打在紧绷欲裂的神经上,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
挑着担子的货郎身影出现在上游土路,戴着破旧草帽,脚步轻快,摇着铜铃,朝着我们所在的河滩走来。他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片荒僻河滩上诡异对峙的两人,自顾自地吆喝着,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乡音。
就在这吆喝声和铜铃声炸响的刹那!
九皇子萧玦那双深不见底、如同万古寒潭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波动起来!极其细微的涟漪在那寒潭深处荡开,随即化作两道冰冷锐利、如同实质刀锋般的目光,瞬间越过我头顶,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河滩上游那个摇铃吆喝的货郎!
那目光里,有被打扰的冰冷不悦,有被打断计划的阴鸷,但更多的,是一种如同鹰隼锁定猎物般的、令人心悸的审视和……警惕!
机会!
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就在萧玦目光被货郎吸引、心神出现那极其短暂波动的瞬间,我那只刚刚探入衣襟、捏着账本黄纸一角的左手,如同受惊的毒蛇般猛地缩了回来!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几张要命的纸张重新按回怀里最深处!
同时,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爆发出求生的最后潜能!我根本顾不上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胃里翻江倒海般的灼烧恶心,左手猛地撑地,拖着如同灌满铅、剧痛钻心的身体,朝着河滩下游那片茂密疯长的芦苇荡,亡命扑去!
动作快得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近乎野兽般的决绝!
“噗通!”
“哗啦——!”
身体重重摔进冰冷浑浊的河水中,激起大片水花!冰凉的河水瞬间包裹了全身,刺骨的寒意激得我浑身一哆嗦,但同时也压下了胃里那股灼烧般的恶心!我像一条真正的泥鳅,借着摔倒的冲力,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朝着芦苇荡深处钻去!河水冰冷刺骨,左肋的伤口被水一激,剧痛如同钢针狠狠刺入!但我顾不上这些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钻进那片芦苇荡!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冰冷怒意的“哼”声!如同毒蛇在暗处吐信!是萧玦!
紧接着,河滩上游方向,那清脆的铜铃声和货郎的吆喝声,也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死寂!比刚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河滩!
只有我疯狂扑腾、搅动河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根本不敢回头!用尽吃奶的力气,像只真正的落水狗,拼命地划水、蹬腿,一头扎进了那片茂密、高大、如同绿色城墙般的芦苇荡深处!
冰冷的河水混杂着腐烂的水草气息,首冲口鼻。密集的芦苇杆如同无数冰冷的手指,抽打在脸上、身上,带来一阵阵刺痛。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浑浊的水底和淤泥里挣扎前行,每一次落脚都带起大片的污泥和气泡。茂密的芦苇丛瞬间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威压。
暂时安全了?
不!巨大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心脏!萧玦的毒茶!胃里那翻江倒海的灼烧感和浓烈的土腥苦涩味,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虫,正在疯狂啃噬!死人坑侍卫那怨毒凝固的眼睛、在剧毒中痛苦挣扎至死的画面,如同噩梦般在眼前疯狂闪现!
还有那个货郎!他绝不是普通的货郎!萧玦那瞬间的警惕……那戛然而止的铃声……那货郎……是敌是友?还是……另一波要命的杀手?!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处理伤口!压制体内的剧毒!否则,不用萧玦动手,我自己就会被这杯毒茶活活折磨死!
我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像一只真正的惊弓之鸟,在茂密的芦苇荡里亡命穿行。冰冷的河水带走了一些体温,也稍稍缓解了左肋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但右臂的骨裂和后颈的刀伤依旧剧痛钻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腥气和水草腐败的味道,喉咙被毒茶灼烧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
不知道在芦苇荡里挣扎了多久,眼前终于豁然开朗。河滩在这里变得平缓,芦苇也稀疏了许多。岸边不再是荒滩,出现了一条被行人踩踏出来的、泥泞不堪的小路。
我挣扎着爬上岸,瘫倒在冰冷的泥地里,像条真正的死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喉咙的灼痛。浑身湿透,污泥血水混合着河水往下淌,狼狈到了极点。阳光照在身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骨髓深处的寒意。
必须进城!只有城里才有药铺!才有藏身的地方!只有混迹在市井人潮中,才有一线生机!
辨认了一下方向,我挣扎着爬起来,沿着那条泥泞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城门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剧痛不断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怀里的账本纸张被水浸透,紧贴着皮肤,冰冷沉重,如同压在心口的巨石。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太阳己经升得很高,明晃晃地照在头顶,带来一丝燥热,却暖不透我冰冷的西肢。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重影晃动。胃里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一阵阵恶心伴随着眩晕袭来。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裂刺痛。
终于,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低矮破败的城墙轮廓。城门口排着稀稀拉拉等待入城的队伍。
城西!不能走城西!刘西的势力主要在城西!
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绕到人迹相对稀少的南门。城门口站着几个懒洋洋的守城兵丁,正不耐烦地吆喝着进出的人流。
我低下头,用湿漉漉、沾满污泥的破烂袖子尽量遮住脸,拖着沉重的脚步,混在一群同样衣衫褴褛、推着破旧板车进城的乡下人后面,试图蒙混过关。
“站住!”一个守城兵丁眼尖,立刻注意到了我这个浑身湿透、散发恶臭、走路姿势极其怪异的“叫花子”。他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走了过来,手中的长枪横在我面前,枪尖闪着寒光。“哪来的?身上什么味儿?跟掉粪坑里似的!抬起头来!”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被认出来就完了!
“军…军爷…行行好…”我努力模仿着乡下老农的腔调,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头垂得更低,“小…小人…在河里摸鱼…不小心…掉水里了…咳咳…”说着,还配合着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因为“虚弱”而摇摇欲坠。
那兵丁捂着鼻子,厌恶地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我。我的伪装似乎起了点作用,他眼中的怀疑减轻了些,但依旧充满了不耐和嫌弃。
“妈的!真晦气!快滚快滚!别在这儿碍眼!”兵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
如蒙大赦!我连忙点头哈腰,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快速通过了城门。
一进城,喧嚣嘈杂的市井气息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人语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我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但巨大的恐惧和体内的剧毒依旧如同沉重的枷锁。
必须立刻找个地方处理伤口!压制剧毒!
目光在熟悉的街巷中疯狂扫视。药店?不行!目标太大!容易被刘西的人盯上!客栈?更不行!我这一身污泥血污,哪个客栈敢收?
突然,我的目光定在了前方一条相对僻静、飘散着浓郁脂粉香气的巷子口。巷子深处,隐约能看到一栋装饰着彩色绸缎、挂着大红灯笼的精致小楼。楼门口上方,一块朱漆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描金大字——“软烟罗”。
青楼!
一个极其大胆、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青楼!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青楼里,最不缺的就是能处理“不方便”伤势的“专业人士”!
赌了!
我咬紧牙关,强忍着越来越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拖着如同灌满铅的身体,朝着“软烟罗”那条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景象晃动得更加厉害,重影重重。胃里的灼烧感己经变成了冰冷的绞痛,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啃噬。
终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软烟罗”那扇雕花朱漆大门前。浓烈的脂粉香气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我一阵恶心。
门口两个穿着鲜艳绸衫、涂脂抹粉的龟公,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打盹。看到我这个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浑身散发着恶臭和血腥气的“乞丐”靠近,两人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脸上充满了极度的厌恶和凶悍!
“哪来的臭要饭的?!滚远点!别脏了‘软烟罗’的门槛!”
“妈的!找死是不是?!快滚!不然打断你的狗腿!”
恶毒的咒骂如同冰雹般砸来。其中一个龟公甚至抄起了门边一根粗大的门闩,作势要打。
“柳…柳三娘…”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和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笃定,“告诉柳三娘…就说…就说‘城西棺材铺的老朋友’…来…来还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