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3栋502宿舍。
西人间,上床下桌,崭新的家具散发着淡淡的木漆味。
贺柠溪是第一个到的。
她选了靠窗、离空调稍远的位置——安静,且能省点电费。
没有帮手,一切都得自己来。
爬上爬下地铺床,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T恤后背。
旧行李箱里的东西少得可怜:几件换洗衣服,几本翻旧了的法律入门书籍,一个边缘磕掉漆的塑料水杯,一小袋洗漱用品。她默默地将它们归置好。
当把最后一本书——《西窗法雨》——小心地放在书桌一角时,宿舍门被推开了。
两个女生在家长陪同下走了进来。
一个穿着精致的粉色连衣裙,长发微卷,拖着巨大的Hello Kitty行李箱,声音娇嗲:“妈咪,这床好高哦,人家怕摔下来!”
另一个则相对安静,戴着黑框眼镜,背着双肩包,父母忙着帮她整理。
她们看到己经有人在,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贺柠溪朴素的衣着和简单的行李,目光便移开了,彼此很快热络地聊起了暑假去欧洲游玩的趣事,夹杂着对宿舍条件的小小抱怨。
贺柠溪没有主动搭话,只是继续安静地整理。
宿舍里很快充满了新塑料制品和香水的混合气味,以及她们轻快的谈笑声。
她像一块沉默的礁石,被热闹的潮水包围着,却自成一体。
巨大的落差感再次袭来,她抿紧唇,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整理完毕,她拿起资料包里的校园地图和课表,决定先去熟悉一下环境,避开这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的“热闹”。
九月的校园,绿树成荫,古老的建筑与现代的教学楼错落有致。
林荫道上,自行车铃声清脆,抱着书本的学生步履匆匆,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学术的气息。
贺柠溪却无心欣赏。
她像个闯入者,地图上陌生的楼宇名称和复杂的路径让她微微蹙眉。
她需要尽快找到法学院大楼、图书馆、最重要的——能提供勤工俭学岗位的地方。
沿着地图指示走向法学院的方向,经过一片开满紫藤萝的长廊。
阳光透过花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正低头研究地图上图书馆的位置,一个没注意,迎面撞上了一堵坚实的“墙”。
“唔!”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地图差点掉落。
“抱歉,你没事吧?”一个低沉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贺柠溪猛地抬头。
阳光有些晃眼。
逆光中,男人挺拔的身姿被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一粒扣子,少了几分法庭上的锋锐,多了几分儒雅。
他手里也拿着几份文件,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
是任清莫。
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悸动。他怎么在这里?!
“贺学妹?”任清莫的嗓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惊喜,仿佛真的只是偶遇,“这么巧?你也考上帝都大学了?恭喜!”他的笑容真诚而温暖,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带着纯粹的欣赏,仿佛在打量一个值得骄傲的后辈。
贺柠溪浑身的刺瞬间竖了起来。
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尤其是在他刚刚“处理”完她学费问题之后!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疏离,像一只被惊扰的小兽。
“任律师。”她的声音冷硬,带着刻意的距离感,“这里不是法庭,您不用对我用敬称。而且,我很好奇,您出现在这里,是又有案子需要‘关心’失学少女了吗?”
她的话像淬了冰的针,首首刺过去。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邃如潭的眸子里找到一丝伪装的裂痕。
资助的真相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让她在他面前无法保持平静。
任清莫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心痛,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没有因她的尖锐而恼怒,反而将那份温和保持得滴水不漏,甚至带上了一丝包容的无奈。
“柠溪,”他换了个更亲近、却也带着学长式分寸的称呼,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我知道过去的事情让你对我有误解。但现在,”他举了举手中的文件,封面上印着帝都大学法学院的院徽和“博士研究生课程材料”的字样,
“我只是一个比你早几年入学的普通学长。法律之路漫长,很高兴能在这里遇见你,以后学习上有什么困惑,随时可以找我。”
他语气坦然,姿态放得很低,眼神坦荡,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偶遇学妹的热心学长。
他甚至还主动递过来一份他手里的资料,是法学院几个主要教授的研究方向和联系方式。“这个或许对你有用。”
贺柠溪没有接。
她看着他递过来的纸张,修长干净的手指,骨节分明。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剪影。
她看不透。
看不透他眼底深藏的情绪,看不透这“偶遇”背后是否又是精心安排的保护。
巨大的不真实感和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烦躁感攫住了她。
“谢谢任……学长。”她最终还是生硬地改了口,语气却没有任何软化,“不过,我习惯自己解决问题。”她绕过他递资料的手,不再看他,“我先走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那片开满紫藤萝的长廊,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后背似乎还能感受到他那道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阳光依旧明媚,校园依旧喧嚣,可贺柠溪却觉得周身发冷。
任清莫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她在新环境里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他如影随形,用“学长”这个看似无害的身份,再次侵入了她的世界。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任清莫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倔强纤瘦的身影近乎仓惶地消失在林荫道的拐角,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
他脸上温和的笑意缓缓褪去,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慢慢收回递出去的手,那份资料被他无意识地捏得有些发皱。
长廊里紫藤萝的幽香浮动,却丝毫无法抚平他心头的沉重。
他只是想离她近一点,以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力的身份,守护她顺利启航。
可她的抗拒,像一道无形的冰墙,将他隔绝在外。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份皱了的资料,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贺柠溪”三个字打印的地方。
路还很长,他告诉自己,要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