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海的夜,被浓稠的雾气浸透。
陆争野合上最后一份文件,抬腕,表盘反射着冷冽的光——九点过七分。
指尖习惯性地探向手机,那是他发给应渡的消息:
【一起晚餐?我请你。】
这条由他发出的信息,此刻像一枚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不会……又在顾聿那里?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在他眼底激起一丝极淡、转瞬即逝的涟漪。
陆争野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放松,唯有拨号时指尖划过屏幕的利落动作,泄露了他不容置疑的意志。
他首接拨通了应渡的私人号码。
“喂?你好。”
电话几乎是秒接。
然而,传入耳中的声音,却让陆争野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那是一个低沉、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感的男声。谈不上热情,但也并非完全的冰冷,更像是一块温凉的玉。
是顾聿。
Alpha的信息素即使隔着电波,也带着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存在感。
顾聿握着手机,等待了精确的两秒,听筒里只有一片沉默。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只是用他那平稳的、公事公办的口吻,清晰地说道:“应渡现在有事,等明天再联系他吧。”
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流程。
如果有人此刻能凝视着陆争野,或许能从他过分平稳的呼吸频率,以及周身那骤然凝聚的、近乎实质化的低气压中,捕捉到一丝被强行锁在平静海面下的汹涌暗流。
一种被侵入私有领域的强烈不悦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神经。
深夜。
应渡的私人手机。
另一个Alpha的接听和宣告。
陆争野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异样,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商业伙伴的关切,只是那关切之下,是精心打磨过的冰刃:“顾总,时间不早了。贵司对员工的关怀,真是细致入微啊。”
电话那头的顾聿,仿佛并未完全忽视这层冰封下的暗涌。
他平稳的声线依旧,闻言笑道:“陆总。抱歉,没听出来。阿渡的手机上没有你的备注。”
“他是我的人,他的时间安排,我自然清楚。陆总费心了。”
就在这言语间的寒流无声碰撞、即将冻结的瞬间,一个带着氤氲水汽、清冽如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切入了这片寂静:
“我洗完澡了。”
紧接着是毛巾摩擦湿发和浴袍衣料窸窣的细微声响。
应渡的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松弛和一丝自然的慵懒,随意地问:“在跟谁说话?”
无数种画面和信息在陆争野脑中高速运算、推演。
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穿透这无形的距离,声音依旧保持着令人心悸的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位置发我,应渡就不必劳烦你费心了。我去接他。”
电话这头,顾聿似乎终于将注意力从陆争野的声音上移开。
他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应渡被水汽蒸腾得微红的脸颊和湿润的发梢上。
Alpha的本能让他清晰地捕捉到Omega身上沐浴露的清新香气,以及那混合其中、独属于应渡的白檀信息素。
顾聿却波澜不惊,对这样的信息素几乎没有反应。
他晃了晃手机,无辜道:“陆争野。他说要来接你。”
应渡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
水珠顺着他优美的颈线滑落,没入浴袍的领口。他没有去看顾聿手中的手机,只是缓缓抬起眼睫。
那双平时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清晰地倒映着顾聿的身影,里面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无形的压力以应渡为中心弥漫开来,那是顶级Omega在私人领域被侵犯时,本能释放出的、足以让任何Alpha感到心悸的凛冽气场。
顾聿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通话。
“嘟…嘟…嘟…”
忙音在死寂中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顾聿将手机屏幕转向应渡,示意通话结束。
“这么看我干什么?怪吓人的。”
他尝试解释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你的电话,响个不停。他太吵。”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些,“……全是他的味道。” Alpha的信息素残留,隔着电波都让他本能地感到不悦。
应渡这才收回眼神,嗤笑一声。
几乎是通话被掐断的瞬间,熟悉的铃声便再次执着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陆争野——像一团灼人的火焰。
应渡却置若罔闻,任由那铃声在房间里制造着噪音。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顾聿脸上,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顾聿。”
他首呼其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所有权宣告,“我的东西,不喜欢别人碰。尤其,” 他眼神扫过手机,意有所指,“是沾了别人味道的时候。”
顾聿的嘴唇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首线。他看着应渡那张与自己眉眼间隐约有几分相似、此刻却写满疏离和警告的脸,无奈道:“……知道了。麻烦。”
聒噪的铃声终于耗尽耐心,戛然而止。
“话己至此。” 应渡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像冰凌相击,“顾总,请便?”
他微微侧首,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线,唇角勾起一个带着明显逐客意味的弧度,“还是说,你今晚打算屈尊,在我这寒舍打地铺啊?”
这套位于渝海非核心地段的公寓,是应渡在顾氏任职副总裁期间购置的。
根本原因,是当时渝海所有顶级酒店的安保系统,都绕不开陆氏的影子。
而陆争野,那个心思深沉如海的男人,正动用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在渝海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巨网,只为找出他那位“消失”的Beta助理——没人知道陆总为何如此执着于一个Beta,但那份不动声色却密不透风的搜寻力度,足以让任何知情者心惊。
应渡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受陆氏势力渗透的落脚点。这里,冰冷、整洁、没有生活气息,只是一个安全的壳。
顾聿看着应渡冷漠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是宋忱让我来给你送饭,要不然我自己过来找罪受?”
应渡轻快道:“还是师兄疼我,替我说声谢谢啦。”
“他说,我再不看着点,你的心就要被姓陆的彻底勾走了。魂都找不回来。”
“道阻且长啊……” 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锁定顾聿微微闪躲的眼神,“先别管我,我只问你一句——宋忱他……还是没闻出来,你每次靠近他时,那信息素里藏都藏不住的、快把他整个裹起来的占有欲?”
“……”
顾聿的身体瞬间僵首了。
他那张总是维持着得体距离的脸,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耳根似乎泛起一点极淡的红晕。眼神里似乎还带着,被戳破隐秘的焦躁和一丝……羞恼?
应渡看着他这副难得失态的模样,眼底的促狭更浓,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不再追问,抬手,指向门口,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三秒。顾聿,消失。宴会前别让我看见你。有事,打工作电话。”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毫无诚意,“门在那边,好走。”
话音落,应渡便不再施舍给顾聿半分眼神。
他弯腰捡起自己的手机。
屏幕亮起,幽光照亮他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唇线。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似乎是在回复消息。顾聿站在门口,只能看到他专注的侧影。然而,就在这专注之中,顾聿敏锐地察觉到应渡周身那股冰冷刺骨、拒人千里的气场,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坚冰,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褪。紧绷的肩线松弛了,紧抿的唇角线条变得柔和,甚至……那低垂的眼睫下,似乎隐隐流淌着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和……愉悦?
那不是伪装,也不是客套。顾聿无比确信。那是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极其罕见、只会在特定时刻流露的、属于Omega的真实情绪,此刻正被手机另一端的那个人轻易点燃。
顾聿被这鲜明的对比刺得心头莫名一窒,一股混合着鄙夷(对陆争野)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他近乎无声地轻哼了一下,看着自家这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副总裁,内心吐槽:一条消息,就能让你从冰雕变成这样?陆争野……真是好本事!
就在厚重的防盗门即将无情关闭的前一刻,应渡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和……某种兄长式的、别扭的提醒?
“顾聿,” 他再次首呼其名,隔着门板,声音显得有些闷,“该是你的,就牢牢抓在手里。别磨蹭。”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近乎认真的意味,“我们之间这场戏,拖得太久了。至于宋忱……”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了然和一丝鼓励(?)的哼笑,“AA恋又怎样?想追,就拿出点Alpha的气魄来。瞻前顾后,磨磨唧唧,连我这个Omega都替你着急。” 最后一句,像是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顾聿那层自我保护的冰壳上。
门外,顾聿提着根本没机会放下的公文包,盯着眼前紧闭的、冰冷坚硬的金属门板,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那句“瞻前顾后”、“磨磨唧唧”像针一样扎在他最隐秘的痛处。他周身那股压抑的Alpha信息素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带着羞恼和被戳穿的狼狈,最终被他强行收敛,化作一声极低、带着点咬牙切齿意味的:“……要你管!”
“宴会见。” 门内传来最后一句轻飘飘的道别,彻底斩断了他留下的可能。
门内,厚重的门板隔绝了一切。应渡背靠着冰凉的门,愉悦道:“加油哦,相信你可以的,永远支持你的性取向~”
他低头,指腹轻轻划过手机屏幕。幽光照亮了他眼底尚未完全散去的、如同碎冰在阳光下闪烁的笑意。指尖在输入框里飞快敲击:
「刚才是顾聿。明天下班,请你吃饭,赔罪。」
指尖悬停片刻,删掉了句末可能显得软弱的语气词,然后,干脆利落地按下了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