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的白炽灯在十一点准时熄灭,赵传臣的铺位己经传来均匀的鼾声。王致远蜷在单薄的被子里,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疲惫却清醒的脸上。置顶聊天框还停留在银行发来的扣款提醒——爷爷的住院费自动划扣后,账户余额己不足三位数。
同城招聘软件的界面在指尖滑动,收银员、家教、外卖员的信息飞速闪过。首到"装卸工 日结300元"几个字突然跳进视线,他猛地按住屏幕。配图里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扛着麻袋走向货车,汗水在灰扑扑的工作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可招短期工/暑假工"的标注让他呼吸一滞。计算器在脑海里飞速运转:每天300,六十天就是18000。扣除8000元研究生学费,剩下的钱足够支撑到寒假。他的手指悬在报名按钮上方,犹豫片刻后点开详情页。工作地点在城郊物流园,距离学校二十公里;工作时间从早六点到下午六点,中间休息一小时——这些信息被他逐字记在手机备忘录里。
窗外传来夜班车的轰鸣,王致远翻身从枕头下摸出布包。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父亲的军功章上,他轻轻摩挲着刻满弹痕的徽章,想起爷爷临终前说"咱家的人,骨头比钢硬"。招聘页面的定位图标在黑暗中泛着幽蓝,像座等待他征服的山峰。
保存好雇主的联系方式时,手机电量只剩12%。王致远摸到床边的充电器,却在插头即将插进插座时顿住——明天还要早起面试,自己要悄悄的走别吵醒熟睡的赵传臣。他咬咬牙插上手机充电器,把手机塞进被窝,借着最后的余光再次确认面试地址。黑暗中,招聘软件的界面逐渐熄灭,唯有"装卸工 日结300元"的字样,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王致远的手指就悬在闹钟上方。数字显示5:15,他屏住呼吸按下静音键,金属外壳在掌心沁出冷汗。赵传臣的床铺传来均匀的鼾声,床头挂着的AJ鞋盒投下巨大阴影,与他脚边磨破边的帆布包形成刺眼对比。
蹑足走过吱呀作响的地板,他在洗漱台拧开水龙头时特意调小水流。冷水扑在脸上的瞬间,镜子里映出眼下青黑的阴影,恍惚间竟与爷爷临终前凹陷的眼窝重叠。抹脸的毛巾是从老家带来的,边角处还留着奶奶缝补的蓝线。
公交车在晨雾中颠簸前行,窗外的街景从霓虹灯牌渐变为低矮厂房。当导航提示"己到达物流园"时,王致远数了数口袋里的硬币——刚好够返程车票。锈迹斑斑的铁门内,叉车的轰鸣声裹挟着柴油味扑面而来,货柜上"安全第一"的标语被晒得发白。
经理办公室的冷气与室外热浪形成鲜明反差。刘查理仰靠在真皮转椅上,肥大的花衬衫几乎要撑破纽扣,手指上的金戒指在空调出风口下泛着冷光。他嚼着槟榔吐出鲜红汁液,目光在王致远洗得发白的T恤上扫过:"试用期三天,这三天没工资。"烟灰缸里堆满烟头,其中半截还在滋滋燃烧。
"我...我愿意。"王致远攥紧背包带,布料的纹理深深勒进掌心。蓝布包在怀里微微发烫,仿佛能听见里面军功章相互碰撞的轻响。刘查理嗤笑一声,抓起桌上的考勤卡甩过来,塑料卡砸在桌面发出脆响:"仓库C区,找李光头报到。要是敢偷懒..."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热浪裹着柴油味扑面而来,王致远跟着李光头穿过锈迹斑斑的铁门。C区仓库像头张开巨口的怪兽,堆积如山的纸箱几乎要触到发霉的天花板,几台蒙着灰布的叉车歪歪斜斜停在角落,链条上结满蛛网。
"瞧见没?"李光头扯了扯汗湿的背心,露出后腰上的旧伤疤,"这些铁疙瘩就是摆设。"他踢开脚边滚落的泡沫箱,箱体上"易碎品"的红色标识被磨得模糊不清,"刘胖子怕烧油费钱,去年还把液压车卖了换茅台。"
远处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几个工人正徒手搬运印着"家电"字样的巨型纸箱。汗水顺着他们的脖颈流进衣领,有人踉跄着撞在货架上,金属碰撞声惊起梁间的麻雀。王致远盯着那些比自己还高的箱子,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昨天在手机上看到的"装卸工"三个字,此刻具象成了压弯脊梁的现实。
"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牲口用,叉车藏起来不让用。"李光头抹了把脸上的盐粒,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泛着硬壳,"上个月老张搬冰箱闪了腰,现在还躺医院呢。也没人报销医药费。"他突然凑近,烟味混着汗臭喷在王致远脸上,"你小子细皮嫩肉的,确定扛得住?"
仓库顶棚漏下几缕阳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斑。王致远摸了摸贴身藏着的蓝布包,父亲军功章的棱角硌着肋骨。他想起爷爷临终前凹陷的眼窝里,那团至死未灭的光。"我能行。"声音比想象中更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光头嗤笑一声,扔来副磨破的线手套:"行!先从那边的快递堆开始。记住——"他指了指墙上褪色的"安全第一"标语,"在这里,命比货贱。"远处又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混着工头的叫骂声,在闷热的空气里碎成刺耳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