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椛……”
那微弱到几乎消散、如同风中游丝般的气音,在死寂的病房里盘旋、回荡,最终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陈夜椛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她像一尊被闪电劈中的石像,瞬间僵立在冰冷的墙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夜椛?
陈夜椛?
她在叫……我?!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茫然,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陈夜椛彻底淹没!她死死地、几乎要将眼球瞪裂般地盯着病床上那个依旧紧闭双眼、气息微弱的身影。刘落潼的眉头因为刚才那极其微弱的发声而痛苦地紧锁着,干裂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无意识地翕动,仿佛在无声地重复着那个破碎的音节。那只苏醒的手,更加用力地、带着一种绝望般的执拗,抠抓着身下的白色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刺目的青白色。
监护屏幕上,心率的数字伴随着这无声的挣扎,再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55……53……51……在危险的边缘无力地徘徊。
这无声的呼唤和挣扎,比任何冰冷的命令或残酷的惩罚都更具冲击力!它像一把生锈的、却异常锋利的钥匙,狠狠捅进了陈夜椛被层层冰封和恐惧包裹的心脏深处!一股极其陌生、极其尖锐的酸楚,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和被这濒死依赖所激起的、难以言喻的刺痛感,如同沸腾的岩浆,猛地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心理堤坝!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浓重的恐惧和颤抖。她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想要逃离这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呼唤!
但她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锁死,无法从刘落潼痛苦蹙紧的眉心、那只死死抠抓床单的手上移开分毫!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撕裂感几乎要将她逼疯的瞬间,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咔哒”一声轻响,打破了病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夜椛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扭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要失声尖叫!
林医生推门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件略显不合身的白大褂,脸上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疲惫,眼下的青黑比昨夜更深。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病房,瞬间捕捉到了陈夜椛惨白如纸、布满冷汗和惊恐的脸,以及病床上刘落潼那只明显在苏醒中痛苦挣扎的手!
他的眉头瞬间拧紧,快步走到病床边,动作迅速却沉稳地检查监护数据,又俯身查看刘落潼的状态。
“药物代谢比预想的快。”林医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却也透着一丝凝重。他伸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探了探刘落潼的额头,又小心地翻开她的眼睑,用手电筒快速照射了一下瞳孔。“瞳孔对光反射迟钝……意识在浅层挣扎,还没完全清醒。但躁动明显,镇痛镇静不足了。”
他首起身,目光落在陈夜椛身上,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你刚才按铃了?还是她有什么激烈动作?”
陈夜椛的嘴唇哆嗦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僵硬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在刘落潼那只用力抠抓着床单的手上。
林医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看了一眼监护屏幕上依旧在低位徘徊的心率和血压,眉头锁得更紧。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快速权衡。最终,他转身走向放在墙角的那个硕大的黑色医疗急救箱。
“她现在的状态,强行唤醒或者任由躁动加剧,都可能引发更剧烈的生理反应和……风险。”他一边迅速打开急救箱,取出注射器和一支预先准备好的小剂量安定,一边语速飞快地解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先追加一点剂量,让她重新平静下来。维持生命体征的稳定是首要任务。”
冰冷的针尖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寒芒。
陈夜椛看着林医生熟练地排掉注射器里的空气,看着他走向床边,看着他动作精准地找到留置针的接口……那冰冷的针尖即将再次刺入刘落潼血管的瞬间,陈夜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不要!
不要再用那个东西!
她刚才……在叫我……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嘶喊!但她的身体却僵硬得如同冻住,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
针尖刺入接口。透明的药液被缓缓推入。
病床上,刘落潼那只正在无意识挣扎的手,在药物注入的瞬间,猛地痉挛了一下!指尖更加用力地抠进了床单!喉咙里再次挤出一声极其压抑、极其痛苦的、如同呜咽般的微弱气音!那声音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破碎音节的余韵。
然后,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只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甘的滞涩感,一点点地松开了力道。紧绷的身体线条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瘫软下去。紧蹙的眉头在药物的强力作用下,被强行抚平,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毫无知觉的空白。监护屏幕上,那波动的数字也渐渐回落,重新稳定在之前那种令人心悸的“平稳”状态——心率48,呼吸微弱,血压85/50。
一切,再次被强行拖回了药物构筑的、冰冷的“平静”之中。
林医生拔出注射器,仔细检查了留置针接口和输液通路,又查看了一下刘落潼手腕的包扎。确认无误后,他才长长地、极其沉重地吁出一口气,仿佛也卸下了一份重担。他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转向依旧僵立在墙边、脸色灰败如同死人的陈夜椛。
“坐。”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指了指陈夜椛身后的椅子,语气不容置疑。
陈夜椛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挪动脚步,跌坐回那张冰冷的椅子上。身体接触椅面的瞬间,她才感觉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酸软,后背的冷汗早己浸透了衣衫。
林医生拖过另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陈夜椛,目光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洞悉她灵魂深处所有的恐惧、混乱和那刚刚被那声呼唤刺穿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仪器恒定的、冰冷的电子音在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的脆弱。
过了许久,林医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她刚才……是不是尝试说话了?”他的目光落在陈夜椛依旧残留着巨大惊骇的脸上。
陈夜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猛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喉咙发紧,那个微弱的音节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是幻觉吗?还是……她不敢确认!
林医生没有追问。他仿佛己经得到了答案。他靠向椅背,白大褂的衣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悲哀?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陈夜椛心上,“怕她醒来。怕她面对这千疮百孔的身体和……精神。更怕她醒来后,会立刻再次……重复那个过程。”
陈夜椛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被彻底说中心事而剧烈收缩!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林医生看着她眼中的惊涛骇浪,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复杂。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
“陈小姐,我不是心理医生,无法给你最专业的分析。但作为一个处理过太多危急情况的医生,我见过太多绝望边缘的灵魂。”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苍凉,“像她这样的……根源往往深埋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些被强行压抑、扭曲、最终变成自我毁灭利刃的东西……它们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或者说,一个……被看见的契机。”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病床上再次陷入药物深眠的刘落潼,眼神里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悯。
“刚才那一声……无论你听到的是什么,那都不是命令,不是惩罚。”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那是一个人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或者从深渊边缘被强行拉回时,本能发出的……求救信号。是她潜意识深处,最后……或者唯一能抓住的……一点执念的回响。”
求救信号?
执念的回响?
陈夜椛彻底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林医生,又缓缓转头,看向病床上那张毫无知觉、被药物强行赋予“平静”的、灰败的脸。那只曾死死抠抓床单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腕上厚厚的纱布无声地诉说着底下的狰狞。那只曾冰冷地抓住她手腕、传递绝望力量的手……
难道……那不是新的枷锁?
而是……坠崖者本能伸出的手?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陈夜椛被恐惧和冰冷填满的心湖里,掀起了更加混乱、更加汹涌、却也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漩涡!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让她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林医生没有给她太多消化这冲击的时间。他站起身,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不大的、看起来像是装首饰的丝绒盒子,还有一个薄薄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牛皮纸信封。他将这两样东西轻轻放在陈夜椛面前的床头柜上。
“这是刚才她公寓的物业经理送来的,说是在主卧床头柜的抽屉深处找到的。”林医生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我没打开看。但我想……或许等她……情况稳定一些,能交流了,这些东西……可能会有用。”
他的目光深深地看了陈夜椛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着沉重、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托付。
“我联系的心理专家下午会过来做初步评估。在她醒来之前,你的任务不变:看住她!活着!”他再次强调了那沉重的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有任何情况,随时按铃,打我电话。”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疲惫和沉重,无声地离开了病房。门再次轻轻合上。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陈夜椛,和病床上那个依靠药物维持着脆弱平衡的生命。
死寂重新笼罩。仪器冰冷的电子音再次成为唯一的背景。
陈夜椛的目光,缓缓地从林医生消失的门口,移到了床头柜上那两个突兀的物件上。
丝绒盒子是深蓝色的,带着陈旧的光泽。
牛皮纸信封很薄,封口用普通的透明胶带随意地粘着。
它们安静地躺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两个来自另一个时空、充满未知和禁忌的潘多拉魔盒。
陈夜椛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公寓主卧床头柜的抽屉深处……刘落潼藏起来的东西?会是什么?和她手腕上那些伤痕有关?和那声破碎的呼唤有关?和……8有关?
巨大的好奇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像着了魔一般,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两样东西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尖因为用力而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她该不该看?
她能看吗?
刘落潼……会允许吗?
理智在疯狂地警告她:不要碰!那是禁区!是刘落潼绝对私密的领域!任何窥探都可能招致无法想象的后果!过往那些冰冷的惩罚带来的恐惧感瞬间回笼!
但另一个声音,一个被那声微弱呼唤和林医生沉重话语所点燃的声音,却在她心底疯狂地呐喊:看!也许答案就在里面!也许能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许……能知道那一声“椛”……到底意味着什么!
病房里,恒定的仪器嗡鸣和“嘀…嘀…”的电子音,此刻在她高度敏感的耳朵里,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形成一种令人烦躁的、持续不断的低频噪音,如同魔音灌脑,疯狂地撕扯着她紧绷的神经!那声音钻进她的耳道,撞击着她的鼓膜,仿佛要钻进她的大脑深处,搅碎她所有的理智!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噪音,但毫无作用。那“嘀…嘀…”声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刺耳,如同冰冷的倒计时,一声声催促着她,逼迫着她做出选择!
她的目光在病床上沉寂的刘落潼和床头柜上那两个充满诱惑和危险的物件之间,疯狂地、痛苦地来回扫视!
终于,在极致的煎熬和那魔音般电子音的疯狂催逼下,陈夜椛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颤抖和恐惧,伸出了手。
指尖,带着冰冷的汗意,颤抖着,如同触碰烧红的烙铁,一点一点地,伸向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