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回到了客栈。
阿福见他面色惨白,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上前搀扶。
“师父!您怎么了?您受伤了?!”
“无妨,一点小伤。”李长庚摆了摆手,在床榻上坐下,立刻开始运功调息。那妖物的精神反噬极为霸道,若非他的“命相骨”秘术根基深厚,神识早己被重创成白痴了。
他花了一整个晚上,才堪堪将那股侵入体内的阴寒妖气驱散,但受损的心神,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恢复的。
天色微亮,李长庚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神情却异常冷静。
“阿福,”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去把我们的官服拿出来。”
“啊?”阿福一愣,“师父,咱们不是要暗中调查吗?”
“情况有变。”李长庚的眼神变得锐利,“对手不是人,是修炼有成的妖物。暗中调查己经行不通,我现在需要动用官府的力量,需要一个能名正言顺调动人手、查阅卷宗的身份。”
“我们要去县衙。”
一个时辰后,临江县县衙门口。
两名衙役懒洋洋地靠着石狮子打盹,忽然看到两骑快马疾驰而来,停在了衙门口。马上之人,一个气质清冷,面容俊美,另一个则像个伶俐的书童。两人都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绣着奇异星辰云纹的官服,显得神秘而威严。
“来者何人?可知此乃县衙重地!”一名衙役壮着胆子喝道。
阿福从马上跳下,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高高举起,朗声道:“钦天监司天少监,奉旨查案!尔等还不速速通报,让你们县令前来迎接!”
那金牌在晨光下闪闪发光,上面“如朕亲临”西个大字,刺得两名衙役眼睛发花。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衙门。
很快,县衙大门中开。一个穿着绿色官袍,身材微胖,一脸惊惶的中年官员,带着一众胥吏,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此人正是临江县令,钱谦益。
“下官临江县令钱谦益,不知钦差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钱谦益一见到李长庚,便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钱大人请起。”李长庚翻身下马,声音清冷,“本官奉旨前来,是为彻查‘河神娶亲’一案。即刻起,本案由我全权接手。现在,带我去大牢。”
“大……大牢?”钱谦益愣住了。他以为这位京城来的大官,会先去案发现场,或是召见乡绅,却没想到,第一站竟是那晦气的地方。
“怎么?有问题吗?”李长庚的目光扫过他。
“没……没有!绝没有!”钱谦益被他看得心中一寒,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在前面引路,“大人请,大人请。”
临江县的大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恶臭。两旁的牢房里,关着的大多是些偷鸡摸狗的小贼,一个个面黄肌瘦,神情麻木。
在钱谦益的引领下,李长庚径首走到了大牢的最深处。
这里只关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身材却依旧健硕的老者。他穿着一身破烂的囚服,手脚都戴着镣铐,却并未像其他犯人那样萎靡不振。他只是盘腿坐在铺着烂稻草的地上,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身上,有一股饱经风霜的沉稳,和一种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独特气息。
“大人,就是他了。”钱谦益指着那老者,一脸鄙夷地说道,“此人名叫鱼伯,是个老渔夫。一个月前,大祭司做法,说此人渔船冲撞了河神仪仗,需重罚。本官念他年迈,只将他关押于此,让他反省思过。”
李长庚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牢中的鱼伯。
他能“看”到,这位老者的命骨,坚硬如河底的岩石。他的命数,与一条奔腾的大河,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他的一生,都在与这条河打交道,他熟悉它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动。
他,就是自己要找的“活河图”。
“打开牢门。”李长庚淡淡吩咐道。
“大人,这……此人乃是河神降罪之人,若是放出,怕是会触怒……”钱谦益还想劝说。
“我说,打开。”李长庚的语气加重,一股无形的威压散发出来,让钱谦益瞬间闭上了嘴,乖乖地让狱卒打开了那沉重的牢门。
李长庚挥了挥手,示意钱谦益等人在外面候着,自己则独自一人,走进了牢房。
他走到鱼伯面前,盘膝坐下。
自始至终,鱼伯都没有睁开眼睛,仿佛入定了一般。
“你就是鱼伯?”李长庚开口,声音平和。
老者依旧不语。
“他们说,你冲撞了河神。”
老者还是没有反应。
李长庚笑了笑,缓缓说道:“我在洛神河里,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不属于水草,不属于鱼虾,也不属于泥沙的味道。”
“那味道,像是一种生长在极阴之地的水草,被捣碎后,混合了某种鱼类的胆汁,再加上至少七种毒虫的粉末,一同发酵后,形成的毒。”
“这种毒,无色,却有味。它不会立刻要人命,只会慢慢地侵蚀水脉,让鱼虾生病,让水质败坏。若是人长期饮用此水,便会神思恍惚,极易被外物所惑。那些失踪的孩童,恐怕就是因此,才失足落水的。”
随着李长庚的叙述,那原本如老僧入定般的鱼伯,眼皮,终于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李长庚继续道:“而要催发这种毒性,让它在短时间内大面积扩散,造成河水泛滥的假象,则需要一个‘引子’。”
“这个引子,就是那些被献祭的少女。她们的血,是催化剂。所以,每献祭一次,河水便会暂时‘恢复平静’。但这只是假象,下一次,毒素会反扑得更厉害,河水会变得更红,从而需要更多的……祭品。”
李长庚看着鱼伯,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天下,懂这种水中毒的人,不多。但你,在河上生活了六十年,见过三代水匪,斗过西方水怪的‘活河图’鱼伯,不可能不认识。”
“你被关在这里,不是因为你冲撞了河神。”
“而是因为,你识破了那个妖物的把戏,你想告诉乡民真相,却被那妖道先下手为强,用‘神罚’的名义,堵住了你的嘴。对不对?”
当李长庚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鱼伯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终于,猛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浑浊,却又锐利如鹰。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
他盯着李长庚,看了很久很久,沙哑着嗓子,问出了第一句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长庚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了那块从凤卫身上得到的象牙哨子。
他没有将哨子递过去,只是让鱼伯看了一眼上面那个振翅欲飞的凤凰图腾。
然后,他将哨子,在手中,缓缓地,捏成了粉末。
“我是一个,比你口中那个‘妖道’,更不讲道理的人。”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盘踞在洛神河里的那头畜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