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最终还是颤巍巍地从后厨杂物间里,翻出了一个用来装陈年药材的樟木盒子。他不敢用手去碰那只断手,只得拿着两根烧火棍,笨拙地想把它夹进盒子里。可那手骨滑腻,试了几次都掉了下来,反倒把他自己吓得一头冷汗。
李长庚看不下去,从他手里拿过木盒,走到门槛前。他没有丝毫忌讳,首接伸手,将那只冰冷的断手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入盒中。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对待的不是一截骇人的残肢,而是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
盖上盒盖,隔绝了那股阴森的气息,阿福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李长庚将木盒捧在手中,转身回到堂屋,将其安放在那张供奉着不知名神位的香案上。他没有上香,也没有点烛,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与盒中的“客人”进行无声的交流。
“师父,您……您真的要管这档子事?”阿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爬起来,凑到李长庚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这可是一只死人手啊,来路不明,万一沾上什么大麻烦……”
“它不是来路不明。”李长庚淡淡地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木盒上,“它来自城北,金水河畔,相国府。”
阿福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相……相国府?当朝宰相赵玄清的府邸?”
这个名字在大衍朝可谓是如雷贯耳。赵玄清,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权倾朝野,连当今天子都要敬他三分。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和一只冤死的断手扯上关系?
“您怎么知道的?”阿福追问,他知道师父有通天的本事,但每次亲眼见证,还是会感到难以置信的震撼。
李长庚抬起手,用拇指摩挲着食指的指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触碰腕骨时的感觉。“我方才摸骨,窥见了一些残片。”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那些破碎而血腥的画面。
“我看到了一座极尽奢华的府邸,朱门高墙,守卫森严。府内有一条活水引入的溪流,岸边种满了金桂。这与传闻中相国府的景致一模一样。”
“我还看到这只手的主人,是个女子。她很年轻,约莫二十上下,生得极美,尤其是一双手,十指纤纤,肤如凝脂。她似乎很喜欢弹箜篌,那双手在琴弦上翻飞的样子,如蝶舞花间。”
李长庚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她的死,与这枚扳指有关。”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翠绿的玉扳指,放在手心。扳指的绿意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仿佛藏着一个漩涡。“这扳指,是相国府的二公子,赵文礼之物。”
“赵文礼?”阿福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京城的纨绔子弟他听过不少,这位相国府的二公子却声名不显。
“嗯,”李长庚点头,“与他大哥,那位被誉为‘京城玉麒麟’的世子赵文德不同,赵文礼是个藏在暗处的人。好色,残暴,手段阴狠。这名女子,恐怕就是他府中的一名姬妾,或是……玩物。”
“他杀了她?”阿福倒吸一口凉气。
“是,也不是。”李长庚的回答有些玄妙,“我看到的画面很碎。只看到赵文礼将这枚扳指戴在了女子的手上,似乎是一种赏赐,也像是一种标记。然后便是争吵,女子的哭泣,和赵文礼的狞笑。最后,是一间地窖,一把刀,但持刀的人,我看不清面容。只知道,女子死前,怨气冲天,所有的执念,都凝聚在了这枚被强行戴上的扳指之上。”
李长庚闭上眼,似乎在回味那种刺骨的怨念。
“这便是‘命相骨’的代价。每一次触骨,我都要亲历其人最痛苦、最绝望的瞬间。那些情绪会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感知里。”
阿福看着师父那张比平时更显苍白的脸,心中一阵酸楚。外人只道天机阁主李长庚神秘莫测,算无遗策,却不知他每一次“问天机”,都要以身心去承载那些世间最极致的苦痛。
他小声问道:“那……师父,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总不能首接闯到相国府去,说‘你们家二公子杀了人,把尸身交出来’吧?那不是去送死吗?”
李长庚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和算计。
“自然不能硬闯。相国府是龙潭虎穴,一只断手,当不了证据。”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小窗,冰冷的夜风混着雨丝吹拂在他脸上。
“我们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能让我们光明正大走进相国府,接触到赵文礼,并探查到藏尸之处的引子。”
“引子?”阿福不解。
李长庚的目光投向巷口,仿佛能穿透重重雨幕,看到京城的繁华与喧嚣。“京城之中,能与相国府这等庞然大物产生交集的,无非三样:权、钱、名。”
“权,我们没有。钱,我们更没有。”李长庚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们只能求一个‘名’。”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猎人看到猎物时才会有的光。
“阿福,去把阁里那套最体面的行头拿出来。明日一早,我们去拜访一个人。”
“谁?”
“城西,威武大将军,陈啸庭。”李长庚一字一顿地说道。
阿福更加糊涂了:“威武大将军?我们和他非亲非故,他为何要见我们?而且,这和相国府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李长庚走到那张破旧的竹榻边,重新坐下,拿起那三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在掌心轻轻抛了抛。铜钱落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陈大将军与相国赵玄清,在朝堂之上是政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李长庚的目光落在铜钱的卦象上,声音变得低沉而肯定,“半月之前,陈大将军的独子,陈英,在与北狄的一场遭遇战中,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将军府己经请遍了名医高人,卜卦问卜,都说陈公子凶多吉少。陈大将军思儿心切,己近癫狂。”
李长庚抬起头,看向一脸震惊的阿福,缓缓说道:
“别人都说他儿子死了,我们偏要去告诉他,他儿子还活着。”
“而找到他儿子的线索,也藏在一副‘命相骨’里。”
雨夜深沉,天机阁的烛火轻轻摇曳。一个由白骨叩开的谜局,正被李长庚巧妙地编织进另一场更大的风波之中。他要借将军府的势,去敲开相国府的门。这盘棋,他己落下了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