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知命巷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昨夜那场搅动京城风云的事件,只是一场遥远的梦。
天机阁内,李长庚盘坐在竹榻上调息,一夜的消耗让他心神俱疲,那双能洞察命骨的眼睛,此刻也需要暂时的休憩。
阿福则坐立不安,一会儿去门口张望,一会儿又跑回来给师父的茶杯添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师父,您说他们真的会来吗?会不会是骗咱们的?”
“会来的。”李长庚闭着眼,声音平稳,“赵文德比我们更需要完成这笔‘交易’。他需要用血玉,来堵住陈啸庭的嘴,也需要用它,来试探我的底。”
话音刚落,巷口便传来了车马的声响。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乌木马车停在了巷口,从车上走下来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首走到了天机阁门前,轻轻叩响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来了!”阿福精神一振,连忙跑去开门。
来人正是相国府的管事,不过并非赵文礼身边的旧人,而是一位生面孔。他神情谦和,举止有度,一见到李长庚,便深深一揖。
“可是天机阁的李先生?在下奉我家大公子之命,特来为先生送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双手奉上。
李长庚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用目光平静地打量着那个锦盒。锦盒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盒盖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做工精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有劳了。”李长庚淡淡说了一句,示意阿福接过。
阿福小心翼翼地捧过锦盒,只觉得入手沉重,心中一阵激动。
那管事任务完成,又行了一礼,客气地说道:“我家公子说,先生乃世外高人,不喜俗务打扰。日后若有任何差遣,可派人到城西‘清风茶楼’,留下信物即可,自会有人与先生接洽。在下告退。”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
阿福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将锦盒捧到李长庚面前:“师父,快打开看看!是不是千年血玉?”
李长庚睁开眼,他的目光在锦盒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伸出手,缓缓地打开了盒盖。
一抹温润而奇异的红光,瞬间映满了整个屋子。
只见柔软的明黄色绸缎上,静静地躺着一块玉。那玉佩己被巧手匠人雕琢成了一枚精致的麒麟抱珠的形状,麒麟的身体由羊脂白玉构成,温润通透,而其身上的脉络,以及口中所抱的宝珠,则由那天然形成的血色纹路构成,仿佛麒麟体内真的有血液在流动一般。
整块玉佩巧夺天工,灵气逼人,比昨日在赵文礼手中时,更添了几分神韵。
“好漂亮的玉!”阿福忍不住赞叹道,“这就是千年血玉吗?师父,有了它,陈少将军就有救了!”
李长庚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玉佩的雕工和色泽上。
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没有去碰触玉佩本身,而是轻轻地,拂过了玉佩边缘,一处毫不起眼的角落。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触摸一件绝世的珍宝。
“师父,怎么了?”阿福见他神情有异,不解地问道。
李长庚没有回答,他收回手,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阿福,你去找一把刻刀来。”
“刻刀?要刻刀做什么?”
“去拿。”李长庚的语气不容置疑。
阿福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很快从后厨的杂物堆里,翻出了一把用来雕刻木牌的旧刻刀。
李长庚接过刻刀,用指尖掂了掂分量,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阿福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手腕一翻,用那锋利的刀尖,对着那块价值连城的千年血玉,毫不犹豫地,刮了下去!
“刺啦——”
一声轻微而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师父!您干什么!”阿福吓得魂都快飞了,“这可是宝贝啊!您怎么给刮了!”
李长庚没有理会他的大呼小叫,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被自己刮过的地方。
只见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粉末,被他从玉佩的表面刮了下来。而粉末之下的玉质,颜色竟比周围略微浅淡了一些。
“果然如此。”李长庚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冷光。
“师父,到底怎么了?”阿福急得快要哭了。
李长庚抬起头,看向他,解释道:“这块玉,确实是千年血玉。但是,赵文德在上面,加了一点东西。”
“他请的那个‘玉巧张’,不仅是玉雕大师,恐怕更是一位精通香料和药物的高手。他在雕琢的过程中,将一种极其罕见的,名为‘牵机引’的香料,混入了打磨玉器的水蜡之中,反复地沁入了这块玉佩的表层。”
“‘牵机引’?”阿福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这是一种南疆秘传的奇香。”李长庚的声音变得凝重,“它本身无色无味,一旦沁入玉石骨瓷这类物品,便会与器物本身的气息融为一体,即便是最高明的郎中也无法察觉。”
“它对人体无害,只有一个作用——”
李长庚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凡是长期佩戴沾染了‘牵机引’的器物之人,其百步之内,只要出现另一种与之相生相克的引香,‘牵机引’便会发出一种人耳无法听见,却能被特殊训练过的犬、鸟,甚至是一些昆虫所感知的共鸣。”
阿福听到这里,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师父,您的意思是,只要咱们拿着这块玉,赵文德就能随时随地,找到我们的位置?!”
“不错。”李长庚点头,“他送来的,不是一块玉,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眼线’。他要确保,我这颗棋子,永远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好一招釜底抽薪!
赵文德算准了,这块血玉是救命之物,李长庚必然会尽快送往将军府,交到陈啸庭手中。而陈啸庭爱子心切,定会立刻派人送往北境。
如此一来,他赵文德,不仅能随时掌握住李长庚的动向,甚至能通过这块玉,间接地监控到陈啸庭在北境的军事调动!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江湖伎俩,而是掺杂了朝堂纷争和军事谋略的毒计!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阿福慌了神,“这玉,是送还是不送?送了,咱们就等于被他盯上了。不送,陈少将军怎么办?”
李长庚看着锦盒中那块暗藏杀机的血玉,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容。
“送,当然要送。”
“赵文德既然想看戏,我们岂能不让他看个尽兴?”
他拿起那把刻刀,再次在玉佩上轻轻刮动,将表层那层含有“牵机引”的蜡质,小心翼翼地,全部刮了下来,收集在一张薄纸上。
然后,他看着那块终于“干净”了的血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阿福,去把咱们后院那只最懒的灰猫,抱过来。”
“啊?抱猫干什么?”
“赵文德送了我一个‘眼线’,我自然要回他一份‘大礼’。”李长庚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狐狸般的狡猾。
“他想用这块玉来钓我这条鱼,那我就偏要让他看看鱼,是怎么脱钩的。”
“而且,我还要借他的钩,去钓一条更大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