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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青篷马车行驶在返回知命巷的路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车厢内，阿福依旧处在巨大的震惊和后怕之中，他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自家师父，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以复加的崇拜。
“师父……我们……我们真的把相国府的二公子给扳倒了？”他还是觉得像在做梦。
李长庚斜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忙碌了一夜，尤其是最后催动“引骨气”，对他的心神消耗极大，此刻脸上那层伪装的红润早己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不是我们扳倒了他。”他声音平淡，带着一丝疲惫，“是他自己，为自己掘好了坟墓。我所做的，不过是轻轻推了他一把，让他掉下去而己。”
“可……可那个尸体……真的动了！”阿福一想到那画面，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师父，您真的会……驱鬼之术？”
“世上哪有那么多鬼神。”李长庚睁开眼，眸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亮，“我只是用‘引骨气’，引动了尸骨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执念。那执念，是她对那方祭台的恨意。是恨意，让她动了起来。执念一散，便尘归尘，土归土了。”
他解释得轻描淡写，但在阿福听来，这比驱鬼之术还要玄妙百倍。
“那……千年血玉的事，就这么成了？”阿福又问，“那位赵大公子看起来倒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信守承诺？”李长庚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阿福，你要记住，越是身居高位，长袖善舞之人，他们的承诺就越是廉价。赵文德今日的姿态，不过是为了尽快平息事端，保全相国府的颜面罢了。”
“他嘴上答应得爽快，但心里想什么，谁又知道？”
李长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晚的事情，太过顺利了。
顺利得，就像是有人在暗中，配合着他的剧本在演戏。
赵文德的出现，时机恰到好处。他既看到了弟弟最丑陋的一面，又没有在一开始就出面干预，给了李长庚充足的“表演”时间。最后，他那一番大义凛然、弃车保帅的言辞，更是堪称完美，将一场足以动摇相国府根基的丑闻，化解为“家门不幸”的内部问题。
整个过程，他表现得无懈可击。
可越是无懈可击，就越显得可疑。
李长庚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一根被遗忘的线头，但他一时却抓不住。
“师父，您在想什么？”阿福见他眉头紧锁，小声问道。
李长庚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将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所有细节，重新复盘一遍。
从进入揽月园开始，到赵文礼的试探，到“怨玉”的出现，再到地底密室……
等等。
怨玉。
李长庚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抓住那根线头了。
“阿福，”他忽然开口，声音严肃，“你还记不记得，在水榭中，赵文礼拿出的那块‘血泪玉’？”
“记得啊！”阿福点头，“就是那块害死了一对夫妻的凶玉！可吓人了！”
“那块玉，既然是赵文礼十年前得到的秘藏，为何他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偏在我去的时候，用它来试探我？”李长庚自言自语，像是在问阿福，也像是在问自己。
阿福挠了挠头：“他不是为了炫耀，顺便考验您吗？”
“不。”李长庚断然否定，“赵文礼多疑，他拿出的试探之物，必然是他认为最隐秘，绝不可能有外人知晓的东西。他拿出了‘怨玉’，就说明，他对这块玉的来历，有着绝对的自信，认为我不可能知道。”
“可我偏偏就知道了。”
“这就产生了一个矛盾。我是如何知道的？”
在赵文礼看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李长庚真的有通天之能。第二，有人……向李长庚泄露了关于这块玉的秘密。
以赵文礼的性格，他绝不会轻易相信第一种可能。他一定会倾向于第二种。
“那么，会是谁泄的密？”李长庚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知道这块玉来历的人，除了当年己经死去的苏氏夫妇，和赵文礼自己，还会有谁？”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那个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始终不动声色的……赵文德。
“师父，您的意思是……”阿福也听出了一丝不对劲，“是赵大公子，提前把消息透露给了您？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是怎么知道您会去的？”
“他不需要知道我会去。”李长庚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只需要知道，我这个被陈啸庭推出来的‘高人’，迟早会和他的弟弟赵文礼对上。他只需要，在我出现之前，通过某个渠道，将这个‘怨玉’的故事，有意无意地散播出来。”
“他散播的，是一个鱼饵。”
“这个鱼饵，是给我的，也是给他弟弟的。他算准了，以赵文礼的自负，一定会用这件最隐秘的东西来考我。而他更算准了，只要我能说出怨玉的来历，就一定能彻底击溃赵文礼的心理防线！”
阿福听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这是在借您的手，除掉自己的弟弟？！”
“是，也不是。”李长庚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如果仅仅是为了除掉一个弟弟，他不必做得如此复杂。他这么做，还有一个更深的目的。”
“他在试探我。”
“他想看看，我这个被陈啸庭推到台前的人，究竟有多少斤两。他想看看，我是真的有本事，还是陈啸庭手中的一枚普通棋子。”
“今晚，我揭露了赵文礼的罪行，这正中他的下怀，所以他顺水推舟，配合我演完了这场戏。”
“但他同样也看清了，我的‘命相骨’之术，并非虚言。一个能看透过去的危险人物，他是绝不会允许其脱离自己的掌控的。”
李长庚想通了这一切，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这位“京城玉麒麟”，好深沉的心机，好可怕的算计！
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包括他的亲弟弟，包括陈啸庭，也包括自己。他看似被动，实则从一开始，就主导了整个棋局的走向。
“师父，那……那千年血玉，他还会给我们吗？”阿福紧张地问道。
“会。”李长庚的语气非常肯定，“他一定会给。因为他需要用这块血玉，来向陈啸庭示好，暂时稳住这位政敌。他也需要用这块血玉，来向我表达‘善意’，麻痹我，让我以为他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但是，他送来的，绝不仅仅是一块玉那么简单。”
李长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马车的车壁，望向了京城那片最繁华的区域。
“他在那块玉上，一定还留了别的‘钩子’。”
“一个能让他随时找到我，监视我，甚至……控制我的钩子。”
马车驶入了寂静的知命巷。
天机阁那盏昏黄的灯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单。
李长庚知道，真正的危险，并非来自赵文礼那般张扬的恶，而是来自赵文德这种隐藏在暗处，微笑着递给你毒药的善。
第一回合的交锋，他看似赢了。
但实际上，他己经引起了那条最毒的蛇的注意。
而明天，当那块“千年血玉”被送来的时候，第二回合的棋局，就将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