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的时候,画室的暖气总不太够用。安屿找了块旧毛毯,裁成两半,一半给安辞铺在椅子上,一半自己用,毛茸茸的边边角角蹭着脚踝,倒也暖了不少。
那天安辞在画窗外的雪,笔尖刚触到纸,就被冻得缩了缩手。安屿见状,转身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杯,倒了半杯姜茶递过去:“我妈煮的,说驱寒。”姜味混着红糖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安辞忽然发现,安屿的手比她的还凉,指节冻得有点发红。
“你怎么不喝?”她把杯子往安屿那边推了推。
“我不爱吃姜。”安屿说着,却还是接过去抿了一小口,“但你喝了就好。”
雪下了整整两天,画室的玻璃窗上凝了层薄霜。安辞闲着没事,用指尖在霜上画小房子,安屿就蹲在旁边,帮她补上门窗和烟囱,画到最后,竟连成了片小小的村庄,屋顶上都堆着厚厚的雪。
“等雪停了,我们去村外的石桥上画画吧。”安辞看着霜画的村庄,忽然说。
安屿点头时,睫毛上沾了点从窗外飘进来的雪沫:“记得带上那盒钴蓝,雪后的天会特别蓝。”
雪停的那天,阳光好得晃眼。两人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往石桥走,安辞深一脚浅一脚地,时不时要抓住安屿的胳膊才站得稳。走到桥中央,安屿忽然停下来,指着远处的林子:“你看,那棵老松树的枝桠上,雪堆得像朵云。”
安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像极了。她刚支起画架,就见安屿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桶,打开时冒着热气——是两碗酒酿圆子,圆子滚圆滚圆的,浮在甜酒里。
“刚出锅的,凉了就不好吃了。”安屿把勺子塞进她手里,自己捧着碗,边吃边看她画画。
安辞的笔尖在纸上移动,画着雪后的天空,画着石桥的栏杆,画着远处像云的雪堆,最后,在画的右下角,添了两个并肩站着的小小身影,手里都捧着热气腾腾的碗。
“画好了?”安屿凑过来看,忽然笑了,“我们的圆子还冒着热气呢。”
风从桥洞穿过去,带着雪的清冽。安辞看着安屿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忽然觉得,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那些藏在姜茶里的迁就,旧毛毯的温度,还有雪地里慢慢踩出的并排脚印,都像暖炉里的炭火,一点点把日子烘得软软的,带着甜。
回去的路上,安辞的画夹里,多了片被雪压过的松针,夹在画着石桥的那一页。安屿看到了,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奶糖,剥开糖纸塞进她嘴里。
甜味在舌尖散开时,安辞想,或许最好的画,从来都不用刻意去构思。就像此刻,雪在化,风在吹,身边的人在笑,而这些,本身就是最该被画下来的瞬间。
开春后,画室窗外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嫩绿色的叶子在风里晃,像挂了满树的小铃铛。
安辞迷上了画昆虫,总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手里的速写本上画满了圆滚滚的蚂蚁、展翅的七星瓢虫。安屿嫌地上潮,就搬了张小板凳给她,自己则坐在画室门口,对着她的背影画——画她被阳光晒得发亮的发顶,画她握笔时微微翘起的小指,画她发现一只罕见甲虫时,眼睛瞪得圆圆的样子。
“你又画我!”安辞回头时抓了个正着,气呼呼地跑过来抢画本,却被安屿举得高高的。“给我看看嘛。”她踮着脚够了半天,忽然发现安屿的帆布鞋上沾了片槐树叶,就伸手去摘,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脚踝,两人都顿了顿。
安屿先移开视线,把画本递过去:“画得不好。”安辞翻开一看,每一页的角落都有个小小的“屿”字,像盖了个专属印章。
那天傍晚,她们在画室整理画具,翻出了去年冬天画的雪桥。安辞忽然提议:“我们把每个季节的画都整理成一本画册吧?”安屿点头,从柜子里翻出个硬壳文件夹,封面是她们一起捡的树皮,粗糙的纹理里藏着岁月的样子。
“春天就画槐树和你的小虫子,夏天画傍晚的火烧云,秋天补画那片银杏林,冬天……”安屿翻到雪桥那页,忽然笑了,“冬天就画圆子的热气。”
整理到一半,安辞发现少了张画——是去年安屿画的、带她围巾的雪夜。她正着急,安屿从自己的画夹里抽出来递给她:“我替你收着呢,知道你马虎。”画的背面多了几行字,是用钢笔写的:“2023年冬,雪夜,阿辞的围巾有草莓味。”
安辞的脸腾地红了。那围巾确实是草莓图案的,她自己都没注意过味道。
槐花落的时候,像下了场白色的雨。安辞站在树下,张开画本接住飘落的花瓣,安屿走过来,往她头发里别了朵完整的槐花:“这样,你就和画里的春天一样了。”
风一吹,花瓣簌簌往下掉,落在她们的画本上、肩膀上。安辞低头,在刚画的蚂蚁旁边,添了朵小小的槐花,旁边写着:“今天的风,是甜的。”
安屿凑过来看,笔尖在她写的字旁边,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
原来春天最好的颜色,从来不止是新绿。还有落在发间的槐花,藏在画里的字迹,和身边人眼里,比阳光还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