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将军尚未踏足京城,皇帝流水般的恩赏己然塞满了将军府的门庭。
前厅被映照得金碧辉煌。
绸缎的光泽、金银的冷芒,无声地堆叠出一种令人屏息的富丽。
前来颁旨的内侍于公公满面堆笑,嗓音尖细带着宫中特有的圆滑:“哎哟,这才哪儿到哪儿?好玩意儿还在后头呢!明儿大将军凯旋回京,那真真是金山银海、锦天绣地!皇恩浩荡,可见一斑呐!”
他话语间尽是奉承,眼神却不动声色地在那些耀眼的赏赐上贪婪地滑过一圈。
鬓角微霜的王管家神态沉稳,不卑不亢地趋前一步。
一个绣工精巧却分量适中的荷包悄然滑入于公公掌心:“劳烦于公公了,一点心意,请公公和诸位随行喝茶,权当润润喉咙。”
于公公掌心轻轻一托,瞬间眉开眼笑:“王管家太周到啦!您这份心意,咱家心领啦!得,咱家这就回去向万岁爷复命,告退,告退!”
“恭送于公公。”众人齐声。
待人走远,厅堂那令人窒息的奢华之感才稍稍褪去。
王管家如臂使指,条理分明地指挥下人将一箱箱珍宝抬往库房,动作麻利又谨慎,显见早己见惯皇家丰厚赏赐。
“王伯伯,”稚嫩的嗓音打破了肃穆,江月熙拽着管家的衣角,黑葡萄似的眼睛里闪着纯粹的好奇:“我们家是不是有好多好多钱呀?堆得像小山一样?”
“可不是吗!”王管家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二小姐和一旁安静却显得心事重重的大小姐,布满皱纹的眼角溢出无尽的慈爱。
“这些年来,皇上的恩赐源源不断。大将军心系边关将士,半数用作了军需犒赏。余下的……”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温和柔软,“余下的每一分一厘,都是大将军为两位小姐精心预备的嫁妆。”
“嫁妆?”江月熙似懂非懂,但对“能买东西”这层意义领悟得极快:“那…那这些可以买好多好多糖葫芦、桂香斋的点心、烤鸭……”她掰着手指头,小财迷的本性暴露无遗,满脑子都是对京城美食的向往。
王管家忍俊不禁:“当然可以!二小姐想吃什么都行!”
他的目光转向一首沉默的江月辞,将军常年征战在外,一年也难得回家几次,府中无女主君,两位小姐的教养和府内事务大半由他操持。
如今大小姐也大了,是时候让她知晓一些沉甸甸的家底了。
“大小姐,”他温声道:“府库就在那边,老奴带您去看看?”
沉重的库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仿佛开启了一段尘封的岁月。
一股混合着樟脑、陈木与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江月辞随着王管家迈入那深沉的幽暗中,目光触及眼前的景象时,呼吸猛地一滞。
足有三十余口厚重樟木大箱,沉重地沿墙排开,像沉默的卫士,有些箱盖半启,未曾掩盖妥当的间隙,泄露出惊心动魄的流光溢彩——是黄金的锋芒,是珍珠的柔晕,是各色宝石在昏暗中兀自燃烧着冷冽的火焰。
“大小姐请随老奴来。”王管家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显得有些悠远。他走到里侧一排高柜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紫檀木匣,取出一叠厚实的纸张。他枯瘦的手指抚过那厚厚的羊皮契约边缘,那里己被岁月的风尘磨出了细微的毛边。
“您看,”他一张张轻点:“这是北疆最好的牧场,牛羊成群;那是江南最有名的茶山,雨前龙井飘香千里;还有京郊这处带温泉的庄子,冬日里最是温暖养生……将军他,一得了机会便置办这些。每每说起,总是念叨:‘我的女儿们将来出嫁,这些便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了这个,即便在夫家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无需仰人鼻息,离了那里,自有这片土地生金长银,保她们一世衣食无忧。’”
王管家苍老的声音透着无比的珍视,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江月辞心口。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擦过箱盖边沿一颗裸露出来的冰冷坚硬的蓝宝石,那刺骨的凉意却在她胸腔里猛地燎起一片滚烫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