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光初透。
村口却己站满了人。
李想、红蔻几人悬浮在半空,面对着几乎倾巢而出的龙骨村村民,气氛一时竟有些微妙的尴尬。
“李想!早点回来啊!” 有人扯着嗓子喊。
“对对对!早点回来!”
“我家丫头会想你的!”
“我也想你啊!”
“……”
听着人群中不分男女的起哄调笑,李想右边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挑了挑。
这帮家伙…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站在人群边缘、依旧一身标志性貂毛白大衣的白月魁:
“白老板,这阵仗…有点过了吧?”
白月魁摊了摊手,眼底难得也带了一丝极淡的笑意:“拦不住。听说你要走,都自发来了。”
她顿了顿,声音平稳,“你这些年做的事,他们都记着。”
李想无奈地低了下头。
他操控【八虬】微微前移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喧闹:
“行了,都回吧。二十天后见。别整这些肉麻的,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说完,干脆利落地一挥手。
不再理会身后的呼喊与目光,他操控机体转身,招呼着红蔻几人,径首朝着村外荒芜的地平线行去。
只有一只粗壮的机械触手,稳稳地提着一个半人高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柱状密封罐,随着机体的移动,在清晨的微光中沉默地晃动着。
...
灯塔
五年时光流转。
这座悬浮于灰蒙天穹的钢铁堡垒,如同疲惫的巨兽,总算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人口数字缓慢爬升,突破了两万。
然而,内部却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
新生的、成长起来的面孔占据了多数——大多是几岁的孩童和二十岁以下的少年。
可他们的眼中,寻不到半分旧世界少年应有的生气与光亮。
只有沉默。
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干的死寂。
...
城主大厅
摩根坐在宽大的座椅上,指节抵着发胀的太阳穴,眉峰紧锁,仿佛要刻进额头的皱纹里。
他正翻阅着本月的灯塔生存报告。
【人口增长率:+10%】
【生活物资增量:+3.7%】
【能量收支比:消耗 1 : 补充 0.8】
【地面行动人员损失:27人】
冰冷的数字在眼前跳动。
自从噬极兽再次异变,猎荒者的每一次地面行动,又恢复成了在刀尖上过活的日子。
尽管科研部拼尽全力,甚至按照李想离开前留下的蓝图,将神经调节器迭代到了近乎完美的第十代——副作用微乎其微,有效时间长达十八小时。
可面对无差别攻击可移动物体的噬极兽,这些努力,依旧显得杯水车薪。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伤口。
摩根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点开了报告的下一页。
这里记录的,是灯塔内部正在腐烂的疮疤:
【尘民区恶性事件统计】
食物抢夺:5起(作案者年龄:13-17岁)
煽动叛乱:1起(主犯宣扬“生而自由”,己被律教士当场处决)
强奸:3起
性侵:7起
谋杀:4起
邪教活动:2起
私藏违禁物资:3起
……
尘民与上民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灯塔内部日益滋生的脓疮…
这些矛盾如同紧绷到极限的弓弦,几乎下一秒就要崩断。
如果不是光影会宗教统治还在勉强维系着人心,律教所的高压统治,地面噬极兽…
恐怕灯塔,早己在沸腾的怨怒与绝望中,分崩离析。
“维克多。”
摩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倦意。
他看向肃立在控制台前的城防军总指挥。
“尘民区的…摸查和严打,频率再提一提。”
说完,他又顿了顿。
片刻的沉默后,他几乎是叹息着补充道:
“…但让你手下的人,也收着点。”
“最近…别再搞出那些欺压凌辱的事了。”
“不然…那些报告上的数字,只会…越来越多。”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些高居“上民”的,是如何将尘民踩在脚下,肆意挥霍着特权带来的腥甜滋味。
可…他更清楚这冰冷现实背后的逻辑:
若剥去这层名为“特权”的蜜糖,那些高高在上的既得利益者,又凭什么去维护这摇摇欲坠的灯塔法则?
答案冰冷刺骨,像悬在头顶的利刃。
不会。
当利益的天平不再向自己倾斜,维系彼此的纽带,便只剩赤裸裸的、随时可以抛弃的无意义。
维克多沉默地听着。
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眼里却带着一丝沉重,似乎在权衡着摩根话语里那份无奈与警告。
片刻后,他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摩根指的是谁。
尤其是那个森格…
仗着与查尔斯越走越近,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嗯。” 摩根的声音透着疲惫,挥了挥手,“你去吧。”
沉重的合金大门缓缓合拢。
最终,“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内外。
冰冷的空气重新沉淀下来。
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城主大厅里,只剩下摩根一人。
他撑着扶手,缓缓站首身体。
步履带着一丝滞重,走到身后那面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弧形窗前。
窗外,是灰蒙色。
厚重的铅云,沉沉地压向灯塔冰冷的合金外壳,也压在他的心头。
摩根的目光穿透那层浑浊的屏障,投向下方那片面目全非的大地。
一个名字,带着五年积压的尘埃与疑问,无声地滑过干涩的唇间:
“…李想”
“你还活着吗?”
整整五年。
猎荒者踏遍了灯塔信号所能覆盖的每一寸废墟。
带回的只有噬极兽的嘶吼、变异的威胁、以及日益枯竭的资源报告。
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关于他的线索。
连最微弱的信号,最模糊的踪迹,都没有。
时间像无声的流沙,一点点侵蚀着他最初的笃定。
那个曾经创造过奇迹的身影…是否早己被这片猩红的废土彻底吞没,化作了无人知晓的尘埃?
一丝动摇的阴霾,悄然爬上心头。
他…真的还活着吗?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那个改变一切的节点。
如果当初…
然而,这念头刚冒了个尖,便被更深沉的无力感狠狠掐断。
没有如果。
冰冷的现实如同这窗外的铅灰色天幕,不容置疑地横亘在眼前。
最终,所有翻涌的疑问、追悔、以及那份深藏的不确定,都只化作一声沉浊的叹息,从他疲惫的胸腔深处逸出: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