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随着当年的冷风一起进了子车甫昭的肚子,不,应该是其他人的肚子,那个王八蛋应该会更嫌弃自己这满身的病不肯下口吧。
他后悔了。
就该把那丫头抓回来的。
就该把那颗糖葫芦吐在地上的!
凭什么她命那么好?
“想起来了?”
解雨晨的声音把顺子拽回现实。粉衬衫的袖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那枚蓝宝石领针竟和当年糖葫芦上的冰糖如出一辙。
顺子的牙齿开始打颤。不是冻的,是突然意识到。
“你…故意的?”他盯着解雨晨修长的手指,“那糖葫芦…”
“下了药。”解雨晨弯腰凑近,呼吸带着他形容不出来的好闻味道,“可惜你只吃了一颗。”
握着塑料小花的手猛的攥紧,顺子想起那晚自己莫名的心软,原来全是算计。那根本不是善意的分享,是富家小少爷早就备好的脱身伎俩。
“现在药量够吗?”解雨晨突然往他嘴里塞了颗东西。
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顺子本能地要吐,却被掐住下巴强迫吞咽。是糖葫芦!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味道,连竹签的毛刺感都分毫不差!
“放心,这次没下药。”解雨晨松开手,拿出手帕擦了擦。
塑料花终于被血浸透,在顺子眼里映出妖异的红。他继续踉跄着往前走,忽然低低笑起来。
“还跟吗?”解雨晨在火光影里回头,粉衬衫染上血色,像朵开的极盛的西府海棠。
其实顺子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班子里那个买糖人的说过,这东西很贵。
顺子咽下嘴里半颗带血的山楂,咧开嘴:“跟啊。”
反正他早就死了。
活着的,不过是那半颗没咽下去的糖葫芦,是那朵假花,是这场大火里即将化为灰烬的。
“菜人顺子”的最后一口气。
姓符不幸福,名顺命不顺。
这才是他。
可一路回到了解宅,他望着那从未涉足过的高门大院有点发愣,没等反应就被带了下去。
佣人们的手很软。
顺子僵坐在鎏金浴缸里,盯着水面漂浮的玫瑰花瓣发怔。热气蒸得他眼前发晕,可那些柔软的、带着香胰子味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擦过他嶙峋的肋骨。
“您别动。”梳双髻的小丫鬟轻声说,蘸着药膏的棉签落在他肩头溃烂的鞭伤上,“这药金贵着呢。”
疼,很疼。
但顺子不敢吭声。他盯着浴室角落的落地镜,镜子里那个裹着雪白浴袍的怪物是谁?蜡黄的皮肤被热水泡出几分血色,脏乱的头发也被清洗。
可这满身的红斑还是首显得他活像只褪了毛的瘟鸡。
“家主吩咐了,衣服给您备在这儿。”
绸缎。顺子认得这料子,杂技班子里只有那个买糖人的有件缎面褂子,碰都不让人碰。而现在,这套烟灰色的丝绸睡衣就随意搭在檀木架上,仿佛是什么不值钱的粗布。
“为什么?”顺子突然抓住丫鬟的手腕,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到底要我干什么?”
丫鬟吓得打翻了药瓶。琥珀色的药液在地砖上蜿蜒,散发出清苦的香气。顺子下意识要蹲下去舔——从前在班子,撒了的药粉都得用手指刮起来吃。
“使不得!”丫鬟慌忙拦住他,“这…这是外用的!”
门突然开了。
解雨晨倚在门框上,粉衬衫换成了月白睡袍,湿发还滴着水。他挥退下人,赤脚踩过那滩药液,在顺子面前蹲下。
“比我想的耐看。”冰凉的手指突然捏住顺子下巴,“洗干净倒像个人了。”
顺子浑身发抖。太近了,近到他能数清解雨晨睫毛上沾的水珠,近到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香。这种距离在杂技班子只有两种可能——要接吻,或者要捅刀。
顺子的手还死死攥着丫鬟的手腕,指节发白。解雨晨皱了皱眉,从袖中抽出一方雪白丝帕,隔着帕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都下去。”他声音很轻,丫鬟们却像得了赦令般快步退出。待浴室门关上,才用指尖拈起他的浴袍领口,嫌弃地抖了抖:“水溅上去了。”
顺子僵着身子不敢动。他的指尖凉得像玉,碰到的皮肤却像被烙铁烫过。他盯着对方一尘不染的月白睡袍,突然想起当年那件粉袄——袖口连半点泥星子都没沾上。
“抬头。”
一把鎏金剪刀抵住顺子下巴。解雨晨站在浴缸外,小心地避开溅起的水花,将他打结的头发一寸寸剪开。碎发落进水里,顺子看见对方手腕上系着的熏香袋轻轻晃动。
“那年…”
“我让管家找了半年。”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一缕被血粘起来的头发,“每个见过杂技班子的都问过。”解雨晨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往水里滴了三滴香露,“他们说有个叫符顺的,冬天就病死了。”
玫瑰香气突然浓得呛人。顺子想起那个冬天,他确实差点死在马棚里,是王鬼用一碗掺了石灰的粥把他吊回口气。
“为什么…”
“嘘。”解雨晨突然用剪刀尖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脸,“果然有两颗痣。”剪刀转向铜镜,“看见了吗?和画上分毫不差。”
镜面蒙着水雾,隐约可见解雨晨从怀中取出卷画轴。画中雪地上,粉衣男孩弯腰递给破棉袄少年一串糖葫芦,笔触精细到能准确看清他脸上的痣。
“画师画废了二十张宣纸。”解雨晨突然用画轴轻轻敲他头顶,“就因为你当时不肯抬头。”
水渐渐凉了。顺子盯着画中那颗将化未化的糖葫芦,突然伸手去抓,却在碰到画纸前被剪刀拦住。
“糖葫芦…”他嗓子发紧。
“脏。”解雨晨收起画轴,从袖中变出个油纸包,“吃这个。”
是糖葫芦。和当年一样缺了两颗,糖衣在蒸汽中泛着琥珀色的光。
浴缸里的水突然变得滚烫。顺子想起自己当时的样子:破棉袄露着发黑的棉絮,袖口结着冰碴,确实像条饿极了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