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晨的手指划过他身上的伤口,“听说你因为没抓到我挨了打…”
铜镜蒙着水雾,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
顺子忽然笑起来,笑得胸腔震动,笑得伤口裂开,血丝在玫瑰水里晕开。
“所以你现在是要…报恩?”他故意用班子里学来的下流腔调,手指却死死抠着浴缸边缘。
他没回答,“最后一颗了。”只是咬下顶端那颗,把剩下的递过来,“不吃就化了。”
糖衣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顺子盯着竹签上细小的齿痕,突然发现这是新的,没有十年前那个牙印深。
水渐渐凉了。顺子接过糖葫芦,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可能是自己咬破了嘴。真奇怪,明明没下药,怎么还是头晕目眩的。
山楂的酸混着糖的甜在口中炸开。顺子机械地咀嚼着,突然尝到一丝咸涩——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泪。
“不是报恩。”解雨晨突然说,“是缺条看门狗。”
糖葫芦的竹签在手中“啪”地断了。顺子望着掌心黏腻的糖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汪。”
他仰头咽下最后半颗山楂,核都没吐。
解雨晨笑了,抬手替他系好睡袍腰带,指尖在顺子喉结停留片刻:“乖。”
就像夸一条终于学会叼飞盘的狗。
他转身时睡袍下摆扫过地面,突然驻足:“明日把那些红斑治了。”顿了顿,“看着碍眼。”
解雨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顺子盯着水面漂浮的玫瑰花瓣发呆。那些花瓣吸饱了血水,沉甸甸地往下坠。
“您该起身了。”小丫鬟怯生生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套崭新的靛青色棉布衣裳,“家主说…丝绸您穿不惯。”
顺子咧开嘴笑了。他站起身来,故意把血水溅得到处都是。果然看见小丫鬟盯着地上的血渍首皱眉——这宅子里的人,连嫌弃都透着股矜贵的干净劲儿。
更衣时他发现,棉布内衬特意加厚了,袖口还缝着块暗袋。手指探进去,摸到颗硬糖。纸包上歪歪扭扭画着串糖葫芦,墨迹都晕开了,像是有人临摹了千百遍。
顺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摸出那颗糖塞进嘴里,甜得发苦。吃完了糖,又把糖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
晚上顺子躺在锦缎铺就的床上,睁着眼睛一首到天明。这床太软,软得让他背脊发疼。窗外传来鸟叫声,清脆得刺耳。他盯着房梁上精致的雕花,数到第三百二十七朵莲花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他学着解雨晨那种冷淡的腔调。
小丫鬟端着铜盆进来,热气蒸腾。“家主说您该换药了。”
顺子盯着她发髻上晃动的银簪,突然伸手一拽。丫鬟惊呼一声,发丝散落,铜盆“咣当”砸在地上,热水溅了满地。
“对不住。”顺子咧嘴一笑,“手滑。”
丫鬟红着眼眶退出去,不多时,解雨晨亲自推门而入。他今天穿了件粉色西装。
“学不乖?”解雨晨在床边坐下,取出带来的药瓶。
顺子下意识绷紧肌肉。在杂技班子,这种时候早该挨打了。但解雨晨只是掀开他的衣服,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涂在他胸前的伤口上。
药膏冰凉,顺子却觉得皮肤发烫。他盯着解雨晨低垂的睫毛,忽然发现他左眼下方有颗极小的泪痣,像是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看什么?”解雨晨抬眼。
顺子慌忙移开视线:“你...为什么救我?”
“我说过了。”解雨晨合上药瓶,“缺条看门狗。”
“那为什么…”顺子指了指自己身上崭新的棉布衣裳,“给狗穿衣服?”
解雨晨突然笑了。不是冷笑,是真真切切的笑,眼角微微弯起,那颗泪痣也跟着生动起来。“因为我的狗,不能太难看。”
他起身离开,衣摆带起一阵风,有淡淡的香味。顺子盯着他背影,鬼使神差地喊了句:“汪!”
解雨晨脚步一顿,没回头,但顺子看见他肩膀轻轻抖了一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顺子的伤渐渐好了,红斑也褪了。
“家主说您该认字了。”管家送来一摞描红本。
顺子把本子撕得粉碎。当晚,解雨晨亲自来他房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摊开一本新的,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
“解、雨、晨。”他一字一顿地念,呼吸拂在顺子耳畔。
顺子的手抖得厉害,墨汁晕开一大片。解雨晨的手很凉,却让他浑身发烫。写废了十几张纸后,顺子终于歪歪扭扭地写出了这三个字。
“不错。”解雨晨拍拍他的头,像奖励一只听话的狗。
那晚之后,顺子开始偷偷练习写字。他把写满“解雨晨”的纸都藏在床板下,像是藏着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一个月后的雨夜,顺子被雷声惊醒。他赤脚走到窗前,看见解雨晨独自站在回廊下,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雨丝绵密,打湿了他的衣摆。
顺子鬼使神差地推门出去。雨水冰凉,他却不觉得冷。走近了才看清,解雨晨手里是把鎏金小剪刀,正一朵一朵剪着海棠花。
“睡不着?”解雨晨头也不回地问。
顺子没回答,只是盯着他手中的剪刀。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给你。”解雨晨突然把剪刀递过来,“试试。”
顺子接过剪刀,学着他的样子剪下一朵花瓣。花飘落在积水里,像一滴血。
“当年…”解雨晨突然开口,"那串糖葫芦,其实没有什么药。"
顺子手一抖,剪刀划破指尖。血珠冒出来,很快被雨水冲淡。
“我知道。”他哑着嗓子说,解雨晨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伸手抹去顺子脸上的水珠,指尖下滑在他精瘦的身体上的那些陈年疤痕上停留。“疼吗?”
顺子愣住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在杂技班子,伤痛就像呼吸一样平常。
“早不疼了。”他扯出一个笑来。
解雨晨没再说什么,只是让他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