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王玉夕正蹲在门槛边擦铜盆里的艾草,腕间的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昨夜那阵冷汗浸透的睡衣还晾在院角,她总觉得怀里的铜片在发烫,隔着粗布褂子贴着心口,像块烧红的炭。
"夕夕!"小翠的尖嗓子从篱笆外撞进来,"你家门前的符纸在发光!"
铜盆"当啷"摔在地上,艾草滚得满地都是。
王玉夕踉跄着扑到院门前,就见门框上贴的三道镇宅符正泛着幽蓝微光,符纸上的朱砂纹路像活了似的游走,最后凝成一只竖瞳——和她昨夜梦里黑雾里那些哭嚎的"眼睛",像极了。
老黄狗突然从柴堆后窜出来,尾巴夹成根细棍,喉咙里滚出破风箱似的低吼。
村头传来阿旺的大嗓门:"来了客!
穿青布衫的!"
王玉夕踮脚扒着篱笆往外看。
村口老槐树下立着个男人,斗笠压得低,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眼尾挑得极利,像鹰隼盯着猎物。
他脚边搁着个深褐色木箱,箱底垂着的红绳串着七枚铜钱,每枚都泛着青黑的光,像泡过血水又埋进泥里十年。
"那铜钱......"王玉夕想起爷爷说过,镇尸钱要用横死之人的骨血养七七西十九天。
她攥紧怀里的铜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昨夜梦里那青袍男子的剑穗,也是这样的红。
老槐树上的麻雀突然扑棱棱全飞了,扑簌簌的羽毛落了男人肩头几片。
他抬头扫向王家老宅,斗笠檐下的目光像根细针,精准扎在王玉夕藏在篱笆后的小脑袋上。
她浑身一僵,仿佛被蛇盯上的青蛙,连呼吸都轻了。
"夕夕,回屋。"
王老太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玉夕转身,见爷爷正往烟杆里装旱烟,银白的胡须在风里颤,可那只总搭在她头顶的手,此刻却紧紧攥着烟杆,指节泛白。
青衣男子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笃、笃、笃",像敲在王玉夕心口。
他经过篱笆时,木箱里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铁链蹭着木壁。
老黄狗突然炸了毛,箭一般窜进柴堆,连尾巴尖都看不见了。
"王老爷子。"男子摘下斗笠,露出额角一道淡白的疤痕,从眉骨斜贯到鬓角,"十年前在昆仑山,您帮我收过一只化形的雪狐。"
王老太爷的烟杆"咔"地断成两截。
书房的门"吱呀"合上时,王玉夕正扒在门缝上。
透过木缝的细光里,她看见爷爷从樟木柜最底层摸出个锦盒,掀开时,盒底压着的正是她昨夜在梦里见过的青灰色塔楼拓片。
"归墟塔封印松动......"男子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王家血脉是钥匙,您藏了十五年的小丫头,该见点真章了。"
王玉夕的指甲掐进木门。
昨夜梦里那声"归墟的钥匙不该现世"突然在耳边炸响,她想起怀里发烫的铜片,中间模糊的塔形——和拓片上的,一模一样。
"阿爷!"她差点喊出声,喉咙却被爷爷突然提高的话音堵住:"她才十岁!"
"十岁怎么?"男子冷笑,指尖叩了叩拓片,"当年你娘抱着你躲在破庙时,不也才八岁?"
风卷着槐叶撞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王玉夕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砖墙。
她看见爷爷的手在抖,烟丝从断裂的烟杆里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砖地上,像一滩褐色的血。
午饭后,青衣男子要走了。
他经过院坝时,突然停在王玉夕面前。
阳光穿过他的长衫,照出腰间挂着的铜铃——和她腕间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暗,像浸过陈血。
"给你。"他从袖中摸出枚玉牌,羊脂白的底色上缠着墨绿纹路,"若你真能看见那座塔,它终会来找你。"
王玉夕捏着玉牌,背面的刻痕硌得手心发疼。
那符号弯弯绕绕,像条蛇盘着颗珠子——和她出生时奶奶在她掌心点的灵珠印记,分毫不差。
"他是谁?"等爷爷送走客人回来,王玉夕举着玉牌堵在堂屋门口,"你们说的归墟塔,和我梦里的塔是不是一个?"
王老太爷正往八仙桌上摆茶碗的手顿住了。
他盯着玉牌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摸她的头,指腹还沾着上午烧符纸的灰烬:"夕夕,有些事,阿爷现在不能说。"
"就像您从来不说我为什么生下来要藏在村里?"王玉夕后退半步,避开那只手,"就像您总把《阴阳录》锁在柜里?"
爷爷的眼神暗了暗。
他转身走向书房,木屐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往日重了许多。
王玉夕跟过去,看他从柜顶取下那本裹着蓝布的旧书——《阴阳录》的封皮己经磨得起了毛边,她曾偷偷翻过,里面画满了奇形怪状的符和歪歪扭扭的地图。
当爷爷翻到标注"归墟"的那页时,王玉夕凑过去。
她看见自己用朱砂笔描过的路线突然延伸出一道细痕,在地图边缘点着个极小的塔形——和她怀里铜片上的,一模一样。
"阿爷,这......"
"你还小。"爷爷合上书本,蓝布裹住了所有秘密,"等你能让阴阳盘显灵的时候,阿爷再告诉你。"
月上柳梢头时,王玉夕把铜片塞进裤腰,又往怀里揣了张爷爷没烧完的镇宅符。
她踩着院墙上的歪脖子树翻出去,鞋尖勾掉了半块砖,"咚"地砸在地上。
废弃古道的荒草齐腰高,虫鸣像浸了水的琴弦,黏黏腻腻缠在脚腕上。
王玉夕摸着黑走了半里地,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踉跄。
她蹲下用手摸,是块残碑,半截埋在土里,刻着的字被风雨啃得只剩一句:"归墟塔,锁三界之门。"
"咔嚓——"
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响。
王玉夕猛地回头,只看见道青影闪过,像片被风卷走的衣角。
她攥紧镇宅符,符纸边缘的朱砂刺得手心生疼。
"谁?"她喊,声音抖得像片叶子。
没有人应。
只有山风卷着荒草沙沙响,吹得她后颈发凉。
她抬头看天,月亮不知何时变了颜色,像浸在血里的玉盘,边缘还泛着诡异的紫。
王玉夕突然想起青衣男子临走时说的话。
她摸着怀里的玉牌,背面的符号还在硌着心口。
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铃声,和她腕间的铜铃一个调子,却比平时沉了许多,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一遍一遍,敲着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