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夕是被一阵湿冷的风惊醒的。
她蜷缩在土炕角,额角的冷汗顺着鬓发滴进衣领,后颈凉得像沾了块冰。
窗外的月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漏进来,在墙上投出枝桠般的影子——可那哭声还在耳朵里转,像根细针挑着耳膜,“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阿夕?”外屋传来奶奶的咳嗽声,“又做噩梦啦?”
她抓过枕头边的阴阳盘,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渗进骨头。
这是自三天前蛇妖事件后,第三次在梦里听见这声音了。
第一次惊醒时她以为是庙外山风刮过老槐树,第二次摸到枕头全湿了,第三次——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沾着黏腻的泪,可她分明记得梦里自己没哭,是那个声音在哭,带着血锈味的哭。
“奶奶,我没事。”她扯着被子擦了擦脸,声音哑得像砂纸,“就是……有点热。”
外屋的脚步声渐远,她掀开被子坐起来。
月光落进阴阳盘的金纹里,那些原本流转的纹路此刻像凝固了,盘心处浮着淡淡雾气,是蛇妖残魂被吞噬后的痕迹?
可那哭声……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庙门后的阴影,当时山风里的哽咽,原来不是风声。
第二日清晨,她蹲在灶房帮爷爷烧火时,终于开了口:“爷爷,我总梦见有人哭。”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响,爷爷夹着烟杆的手顿了顿。
他没戴老花镜,却把烟杆头精准地戳在王玉夕额头上:“小丫头藏心思倒会挑时候。”可话音虽凶,眼角的皱纹却绷得紧紧的,“从哪日开始的?”
“蛇妖被收的那天夜里。”她把昨天换下来的枕头帕子摊开,帕子中央有块暗黄的水痕,“梦里总听见‘唤我命来’,可我看不见人,只有……”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儿疼,像有人拿锥子扎。”
爷爷的烟杆“当”地磕在灶台上。
他起身时带翻了竹编的菜篮,茄子滚到王玉夕脚边,他也没去捡。
“走。”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蓝布衫,“找李娘子。”
村医李娘子的药铺在村东头,青瓦顶的老房子飘着艾草香。
王玉夕坐在条凳上,看李娘子把三根银针按在她腕脉上。
李娘子的手指粗得像老树根,按得她腕骨生疼,可眼神却比针尾的红绳还细:“脉跳得像春溪,倒平稳。”她松开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晒干的陈皮末,“可这脉底……”她突然凑近,盯着王玉夕的眼睛,“你眼里有团雾,像被阴火熏过的。”
爷爷的喉结动了动:“外邪?”
“像。”李娘子转身翻药柜,樟木抽屉拉开时“吱呀”响,“我熬副安神汤,夜交藤、合欢皮、朱砂各三钱——”她顿了顿,“再加七片桃叶。”她把药包递给爷爷时,指尖在王玉夕手背上轻轻一掐,“喝了要是还不好……”她压低声音,“让你爷爷看看那宝贝盘。”
那碗安神汤苦得王玉夕首皱眉。
奶奶哄她:“喝了就不做噩梦啦。”可当夜她刚合上眼,就掉进了那片雾里。
这次不是黑黢黢的梦,是座泛着霉味的祭坛。
青石板缝里长着暗红色的苔藓,西周立着七根石柱,每根柱上都缠着褪色的红绸。
正中央站着个穿红衣的女人,裙裾拖在地上,像被血浸过的破布。
她的脸藏在阴影里,可眼睛亮得吓人,像两团烧着的炭:“你为何拥有我的盘?”
王玉夕的喉咙发紧。
她想退,可脚像钉在石板上。
阴阳盘在她怀里发烫,金纹开始流动,可这次没像以前那样护着她——红衣女人的声音像根绳子,勒得她太阳穴突突跳:“归还给我!”
黑气是从地底涌出来的。
像团活物,裹着腐肉味,“嘶啦”一声撕开她的衣袖。
她疼得倒抽冷气,那黑气却顺着伤口往血管里钻,凉得她打摆子。
“闭眼!”
有个声音撞进她脑子里。
接着她被人拽到身后,是道半透明的虚影,穿着月白长袍,发间束着根玉簪。
他手里握着把光剑,剑身嗡鸣着劈开黑气:“她是被封印在盘里的前代主人,因背叛而死,执念不散。”
王玉夕的指甲掐进掌心。
爷爷教过的,遇到邪祟要守住阳气——她咬着舌尖,血腥味涌进嘴里,按照冥想法引着气往丹田聚。
那团热乎气刚起来,就像泼了油的火,“轰”地烧遍全身。
她看见自己的皮肤下泛着金光,黑气触到那光就“刺啦”作响,像被烫着的蛇。
“啊——!”
红衣女人的尖叫刺破梦境。
她的身影开始变淡,脸上的阴影褪去一瞬,王玉夕看清了她的脸——那是张和自己有七分像的脸,眉心有颗红痣。
可不等她细想,女人就被黑气卷着消失了,祭坛“轰”地坍塌,她坠入一片白光。
“阿夕!阿夕!”
奶奶的手拍在她脸上。
王玉夕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趴在炕沿,额头全是汗,连枕头都被抓出了个洞。
她摸向胸口,阴阳盘还在,可这次金纹里多了些什么——她掀开被子下床,把盘凑到月光下。
原本流畅的金纹边缘,竟多出一圈细密的刻纹,像被刀刻上去的星图,在暗夜里泛着淡金色的微光。
她指尖刚要碰,盘身突然轻颤,那个穿月白长袍的虚影又闪了一下,转瞬就不见了。
窗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王玉夕盯着盘上的刻纹,突然想起梦里红衣女人消失前的眼神——那不是单纯的怨恨,更像……警告。
她把阴阳盘贴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敲鼓。
这夜之后,她再没梦见红衣女人。
可那圈刻纹却留了下来,在白天看不太清,只有深夜月光漫进来时,才会像活了似的,沿着金纹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