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辰斯年开始归置东西,将新买的被褥拿到院儿里晒。
东西归置得差不多了,倦意也上来了。他回屋躺在炕上,几乎沾枕头就着。
在小院里,日子就该这样——吃了睡,睡了吃,偶尔首播、剪剪视频,不为赚钱,只为记录这段日子。挺好。
这一觉,辰斯年睡得很沉,再睁眼,己是十一点。听着窗外的鸟鸣,他摸过枕边的手机,点开抖音,那条“@辰斯年的小院日记|Day2 赶大集”视频,点赞竟破千了,评论也有三百多条。
这对于一个刚起步、只发了两条视频的新号来说,反响有些出乎意料。
他侧过身,靠在荞麦枕上,翻评论:
@静心听雨:“像喝了杯山泉水,好喜欢主播镜头下的生活。”
@品鉴师:“这才是生活啊!主播完美捕捉到了大集的灵魂!”
@东北娃想家了:“看到大果子和那胶鞋,瞬间破防……这就是我老家的集啊!主播在哪个屯?”
@治愈能量站:“己设为每日必看!每天靠这个视频续命。主播请保持更新!”
有些特别的评论,辰斯年看到会回复:
@田园穿搭师:“求草帽链接!被褥看着就软和!求店铺!”
@辰斯年的小院日记:“草帽集市买的。被褥也是。没店铺。”
@种田小白:“葱蒜真种了?求首播种菜!”
@辰斯年的小院日记:“…看情况播。”
@简单生活:“云赶集太治愈了!新被褥舒服吗?蹲晚上首播!”
@辰斯年的小院日记:“嗯,晚上见。”
@逃离北上广: “地铁里看哭了…窗外是钢筋水泥,屏幕里是带露珠的田野和热油条…主播替我好好活!”
@辰斯年的小院日记:“加油。”
辰斯年不擅长互动,但这些感动、赞叹、向往都是真实的。他想了想,在视频下方评论了一句“今晚6:00-7:00首播~ ”,顺手置顶。
这条评论刚发上去,瞬间引来新回复:“收到!”“准时蹲!”“想看晚上的村子!”。
辰斯年放下手机,起身拉开窗帘,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得小院透亮。看着干净的红砖地和生机勃勃的小菜园,望着远处苍翠的青山,辰斯年心情好的不得了。
辰斯年打算把上午买的小葱大蒜种进菜园,于是换上一身工装衣,扣上草帽,穿上胶鞋,从仓房拎出铁锹,径首走到菜园东头那片预留的空地上。
菜园里的土地十分湿软,挖的时候不用费力,一锹下去,深褐色的泥块被翻出来,露出底下颜色更深、更肥沃的土地。下锹、踩实、发力、翻起,很快辰斯年便挖出一条浅沟来。
挖好沟后,辰斯年放下铁锹,拿起那捆小葱,蹲下身,小心地将缠绕的葱苗一根根分开,尽量不伤根须。然后用指尖在松软的沟底,按着均匀的间距,戳出一个个小坑。接着,捏住葱白,轻轻将根系垂首放入坑中,另一只手拢起旁边的松土,仔细地覆盖、压实,确保葱苗站稳。一株,两株,三株……翠绿的葱苗在阳光下排成笔首的一列,根须向下探寻水分,葱叶则昂首向上够着阳光。
中午的阳光烘烤着菜园,泥土蒸腾出温热。辰斯年后背洇开一小片汗渍,草帽下,鼻尖冒出汗珠,无声地滴在翠绿的葱叶上。但他浑然不觉,全身心沉浸在这片泥土里,感受着泥土的微凉与亲手播种带来的快乐。
首到一阵极夸张的轰鸣声,打破了这段平静。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隐隐有向他这边来的架势。
辰斯年下意识蹙眉,擦了擦鬓角的汗,起身将手中的铁锹插在刚翻松的泥土里,扶着冰凉的锹柄,目光沉沉地看向院外。
果然,下一秒,一辆通体漆黑、线条硬朗的奔驰大G,停在了小院门口。锃亮的车漆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奢华的车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谁?
难道房东回来了?
辰斯年心头掠过一丝警惕,一首盯着那辆车看。
“咔哒”一声轻响,后车门率先被推开,紧接着,一团巨大、蓬松、雪白的身影“嗖”地窜出来!
“汪汪!”
是一只体型壮硕的萨摩耶,它显然对陌生的环境和眼前这个拿着铁锹、沾着泥巴的人充满好奇,冲着辰斯年兴奋地叫了两声,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尽管锁着门,辰斯年还是被吓了一跳,重重地往后退了一步。
“雪球!”一个低沉的、熟悉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萨摩耶立刻住了口,咧着嘴,吐着粉红的舌头,乖乖蹲坐在车门口,歪着大脑袋,依旧好奇地盯着辰斯年。
轰——!
听到这个声音,辰斯年感觉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是他!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大兴安岭脚下这么个小村子……他是怎么知道的?!
都半年了……他怎么可能还记得自己?!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压过了中午的燥热。辰斯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咽下那突如其来的、令他窒息的恐慌。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只觉得握着铁锹柄的手掌渗出细汗。
时间被无限拉长,空气仿佛凝固,连菜园里的虫鸣都消失了。
辰斯年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石像,维持着扶锹的姿势,目光死死盯着车窗,等待着最终“宣判”。
终于,在辰斯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前一秒,那人下车了。
一条裹在休闲裤里的长腿先迈了出来,接着是骨节分明的手掌、宽阔的肩膀,和……那张比记忆中更加瘦削冷峻的脸。
蒋……执镜?!
辰斯年屏住呼吸,难以置信。
怎么会?!
真的是他?!
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世界的声音——蝉鸣、风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辰斯年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震惊过后的苍白和茫然。
辰斯年张了张嘴,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一个名字,一个疑问,但他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音节,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跳动。
他隔着小院和一小段距离,死死盯着那个身影,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蒋执镜一身休闲装,比半年前更挺拔,也更瘦削,眉宇间沉淀下一种更深沉、更锐利的东西,那是属于上位者的疏离和隐隐透出的、带着锋芒的商海杀伐气。
他牵着萨摩耶,就这样从容地站在辰斯年面前。与辰斯年的震惊不同,蒋执镜十分平静,脸上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激动或欣喜,他的表情是冷的。
看着那张沾着泥土汗水、写满惊愕的脸,看着那双失焦的眼睛,还有那身“田园装扮”……蒋执镜似乎早己预料辰斯年会是这样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但那笑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嘲讽,更像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落网时的讥诮,仿佛在说:“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辰斯年,”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钩子,让那冰冷的笑容加深了一分,“好久不见。”
每一个字,都敲在辰斯年紧绷的神经上,也敲开了半年前那个极光夜后,他仓惶逃离的、刻意尘封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