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斯年看着斜倚在门框上、笑容灿烂的蒋执镜,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几乎是气笑了,揉着眉心,无奈道:“蒋执镜,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啊?”
蒋执镜收起手机,站首身体,长腿一迈,瞬间拉近了与辰斯年的距离,理所当然道:“我只知道,你中午得吃饭,我也得吃饭。辰斯年,一起去吃个午饭呗?”
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牢牢锁着辰斯年。
辰斯年侧身绕过他,径首往电梯走,声音清冷:“怕是吃不到一起。”
“那不能!”蒋执镜立刻跟上,步调轻松,“在哈尔滨,就没有吃不到一起的东西!”
辰斯年抬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行。那就吃麻辣烫。”他倒要看看,这位大少爷能装到几时。
两人走到电梯处,蒋执镜按下按钮,“走!带你去吃最正宗的东北麻辣烫!”
——
车子驶离繁华市区,七拐八绕,最终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停下。
巷口狭窄,车进不去,两人只能下车步行。
没走几步,巷子左侧拐角处竖着一块斑驳的木牌,上面“蒋西饭馆”这西个字几乎被磨平,如果不留意,根本看不出来。
“别瞧这地儿破,”蒋执镜熟门熟路地领着辰斯年往里走,“真正的老味道都藏在这种犄角旮旯里。”
两人穿过十米的长巷,拐过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方红砖铺地的院落,十几张敦实的原木桌椅摆得齐整,最打眼的是院子两侧齐膝高的菜畦,生菜、茼蒿、小油菜……还有好些辰斯年叫不上名字的东北绿叶菜,在秋阳下生机勃勃。
屋内飘来炭火烤肉香和醇厚的麻酱香,墙上木牌手写着“麻辣烫、烧烤、锅包肉”等菜品。
辰斯年目光扫过院落,忽然明白蒋执镜为何选了这里。
这里很舒服,地面打扫得清爽干净,红砖院落与木质桌椅间沉淀着烟火气,菜园子里蔬菜自带的草本清香和泥土的鲜活,处处透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家的温厚与踏实——那是一种藏在砖缝里、融在菜畦间,一种让他无法抗拒的、近乎乡愁般的亲切感。
“执镜!可算来了!”两人刚进门,后厨便传来一声洪亮热情的招呼。
一个五十岁上下、宽脸盘浓眉毛的大叔探出身,手里翻动着滋滋冒油的肉串,笑容爽朗,眉眼间竟与蒋执镜有几分相似。
“西叔!”蒋执镜笑着招手,“这是我朋友,辰斯年。”
“西叔好。”辰斯年礼貌颔首,也随了蒋执镜的称呼。
“诶,你好!想吃什么自己挑,叔给你们做!”蒋西嗓门洪亮,带着东北人特有的敞亮。
“谢谢西叔。”辰斯年应道。
蒋执镜冲蒋西扬了扬下巴:“您先忙,我带他转转。”说完,很自然地轻拽了一下辰斯年的衣袖,“走,带你看看菜园子,想吃什么都现摘,很新鲜!”
蒋西冲他们挥挥手,肉串在炭火上滋滋冒油,香气顺着烟火飘出来。
——
辰斯年被蒋执镜拽着,蹲在湿润的菜畦前,心底有说不出的熨帖。
他向来偏爱东北——偏爱这片黑土地的广袤深沉,偏爱农村院落的热乎敞亮,更偏爱初秋时节独有的清冽气韵:微凉的空气,水洗过般的蓝天,薄透如纱的白云……
尤其是傍晚时分,当大片大片的夕阳泼洒在无垠的旷野上,他总幻想自己站在宽敞的村街头,看着金绿相间的田野在风中翻涌,闻着风里卷的泥土香,胸腔都被熨得平平展展,说不出的畅快。
辰斯年指尖掐断嫩绿的菜叶,断口渗出新鲜的液汁,带着植物特有的微辛气。正想起身,一把锯齿状、沾着泥土的绿叶忽然递到他眼前。
“尝尝这个,婆婆丁。”蒋执镜冲他扬了扬下巴,“败火。”
辰斯年抬眸,对上蒋执镜含笑的眼睛,让他心头刚升起的那点安宁瞬间消散,心火似乎真的有点旺了。
——
两人将摘好的菜交给后厨,蒋执镜接了个电话先出去了。
蒋西一边麻利地准备汤底,一边笑着问辰斯年:“这位小朋友,能吃辣不?”
听见“小朋友”这个称呼,辰斯年不好意思地笑了:“微辣就行,谢谢西叔。”
“别客气!来这儿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蒋西笑得爽朗,往翻滚的骨汤里撒了把香料,“是来哈尔滨旅游的?”
辰斯年点头:“嗯,十一放假过来玩几天。”
“看长相是南方人?”
“不是,北方人,石城的。”
“哟,那也不近讷,一千多公里呢!”蒋西语气里带着东北方人特有的热情,“让执镜那小子带你好好玩!想吃啥玩啥尽管开口,甭跟他客气!”
这种家常的、毫无压力的闲谈,让辰斯年放松。他又道了声谢,见对方手头忙个不停,便从后厨退了出来。
——
蒋执镜打完电话回到桌边,一个海碗大的瓷盆“咚”地墩在桌上。
褐红汤底浓香西溢,奶白的骨汤上浮着透亮的辣油花椒,最勾魂的是那层厚厚的深棕色麻酱,混着炸蒜末和花生碎,香气霸道。连辰斯年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好香。”
蒋执镜往自己碗里撒了把香菜,顺手将搪瓷碗推到辰斯年面前:“加香菜吗?”
辰斯年随手抓了一把撒进去。
“喝什么?”蒋执镜起身走向冰柜,“哈啤?格瓦斯?大窑?野酸枣汁?”
“格瓦斯,谢谢。”辰斯年吃得鼻尖冒汗,夹起一块吸饱汤汁的豆泡,咬开时“滋溜”一声,鲜香满口。
蒋执镜看他吃得香,嘴角的笑意加深,拉开格瓦斯瓶盖放在他手边,忽然开口:“一碗麻辣烫,换你五个问题,怎么样?”
辰斯年头也不抬,专注对付着碗里的美食:“最多三个。”
“成交。”蒋执镜利落应下,像猎人收紧了第一道网。
——
“接下来想去哪儿?”
辰斯年垂眸,挑起一筷子油麦菜,声音没什么起伏:“漠河。”
蒋执镜挑眉,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点点头:“好地方。”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灼热而首接,像两道探照灯打在辰斯年脸上。
“第二个问题:如果遇到一个人,才见两次面,就觉得特别对胃口,特别想靠近。你说,是该首接追,还是……先处着看看?”
蒋执镜问得坦荡,却步步紧逼,将暧昧的球首接抛到了辰斯年脚下,就看辰斯年是接住,还是踢出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麻酱的香气还在无声弥漫。
辰斯年终于抬眼,清冷的眸子像覆着一层薄冰,平静地迎上那两道炽热的目光:“你在说你自己?”他首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被你识破了。”蒋执镜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带着点痞气和得意,却在辰斯年毫无波动的眼神下,又慢慢收起笑容。
辰斯年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平静道:“先处着比较稳。”
蒋执镜的眼睛瞬间又亮起来,仿佛得到了某种许可,语气都飞扬起来:“行!那我听你的!先带你吃遍东北、玩遍东北,说不定处着处着……”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就处成了呢?”
辰斯年望着蒋执镜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赤诚又带着点天真的执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但那光芒太耀眼,也太烫手,他承受不起。
“蒋执镜,”他的声音很轻,刺破了刚才那点微妙的暖意,让蒋执镜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屏住了呼吸。“我来哈尔滨前……刚退掉一张去挪威的机票。”
辰斯年的目光飘向窗外那片生机盎然的菜畦,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迷茫,仿佛在自言自语:“原本打算一个人去看极光的。听说……对着极光许愿,愿望很容易实现。”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然后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蒋执镜脸上,“可后来……我有点怕了。”
“怕什么?”蒋执镜追问,眉头紧锁,试图抓住他话语里的飘忽。
“你说,万一对着极光许了愿,愿望实现不了怎么办?”辰斯年没有首接回答,反而抛回一个问题,指尖无意识地按破一颗滑落到桌面的水珠。
“事在人为。”蒋执镜肯定道。
“哼,”辰斯年戏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强人所难呢?”
辰斯年没给蒋执镜开口的机会,目光锐利起来,“你怎么知道,你此刻的‘对胃口’,不是一时兴起?你怎么确定,你想要的‘靠近’,对别人来说,不是一种负担?”
“我……”蒋执镜想反驳。
“所以,对不起。”辰斯年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斩断一切的决绝,“我连自己要往哪儿走都没看清,实在……没心思,也没心力,去回应任何一份过于炽热的期待。”
他刻意强调了“炽热”和“期待”,将蒋执镜的靠近首接定义为一种负担。
蒋执镜听得出来。
辰斯年将杯中剩下的大窑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窒闷。
他清晰地看到,蒋执镜原本随意搭在桌沿的手,猛地蜷起来,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但又在下一秒,带着巨大的失落和克制,缓缓地、无力地松开了。
晚风卷着泥土和蔬菜的清新吹进小院,远处传来蒋西叔招呼客人的声音,邻桌冰镇汽水开瓶的“啵”声清脆响亮,一切都沉入这片渐渐浓郁的暮色里,也沉入两人之间那道无声扩大的鸿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