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药雾在死寂中缓缓盘旋,裹挟着浓烈的苦涩与新鲜血液的铁锈腥气,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每个人的咽喉。地上那滩混合着浓黑药汁与刺目鲜红的污渍,如同地狱绽开的毒花,在昏黄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宋清娆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颤抖、抽搐。每一次细微的抽动,都牵扯着手臂上那狰狞的烫伤与割裂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抑制不住地发出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冷汗如同浆液般浸透了她的鬓发和里衣,粘腻地贴在冰冷的肌肤上。额角的肿包在冷汗的浸润下突突首跳,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的撕扯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摇摇欲坠。
**痛!**
深入骨髓的痛!
但在这灭顶的肉体痛苦之下,她的心却如同沉在万丈冰窟之底,一片死寂的冰冷与算计。她成功了!用这淋漓的鲜血,这触目惊心的惨状,暂时堵住了唐琮荥那足以致命的逼问!她将自己彻底钉死在了“受惊过度”、“冤屈失控”的弱者位置上!
然而,这代价……太大了!
屏风后,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骤然停歇。
死寂。
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了方才的混乱与惨叫。
宋清娆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昏黄的光线和浓稠的药雾,死死地烙在她的身上!
一道,来自屏风前如同铁铸凶兽般的卫铮!那目光中翻涌着惊愕、暴怒,以及一丝……被这惨烈自残所暂时压制的、更加汹涌的杀机!他不信!他绝不相信这仅仅是意外!这女人,是在用自残来逃避审问!是在用苦肉计博取殿下的……恻隐之心?!这念头让卫铮握刀的手背青筋虬结,几乎要按捺不住拔刀的冲动!
另一道目光,则来自屏风后,那重重锦被之下!
那目光……冰冷、锐利、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愤怒,没有惊愕,只有一种被剧痛折磨后、近乎冷酷的审视与……洞悉!唐琮荥!他看穿了!他绝对看穿了这拙劣而惨烈的表演!但他……没有立刻揭穿!那双穿透药雾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更加复杂的、如同风暴漩涡般的东西——审视、权衡、一丝被这鲜血刺痛的波动……以及,更深处的、令人心悸的……**兴趣**?
这沉默的审视,比卫铮的杀意更加可怕!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如同在烧红的铁板上反复灼烤。宋清娆的呜咽声渐渐微弱下去,不是因为痛苦减轻,而是因为体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她蜷缩着,将头埋在臂弯里(避开了受伤的右臂),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她在等待,等待着那最终落下的审判——是雷霆之怒?还是……暂时的喘息?
终于——
“传……太医……”唐琮荥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艰难地从屏风后响起。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被剧痛强行压制的虚弱。
卫铮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看向屏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殿下!她……”
“去!”唐琮荥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随即又被一阵更剧烈的呛咳打断,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
卫铮的脸色瞬间铁青,如同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他死死盯了地上蜷缩的宋清娆一眼,那目光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锥。最终,他猛地一跺脚,带着一股狂暴的煞气,转身如同一阵黑色旋风般冲出了房间!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滔天的怒火,在死寂的暖阁中回荡。
房间内,只剩下浓稠的药雾、刺鼻的血腥、唐琮荥压抑痛苦的咳嗽声,以及……蜷缩在地上、如同破碎玩偶般的宋清娆。
沉重的门被打开,又迅速关上。
脚步声远去。
巨大的压力似乎随着卫铮的离开而消散了一丝。
宋清娆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微微松弛了一线。
赌赢了?
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然而,她丝毫不敢放松。屏风后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在她身上!那目光,比卫铮的刀锋更加危险!它洞穿了她的伪装,看透了她的小伎俩,却没有立刻发作。这沉默的“宽恕”背后,隐藏着何等深不可测的算计?
“呵……”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血腥气和一丝难以言喻意味的轻笑,如同羽毛般拂过浓稠的药雾,从屏风后传来。
宋清娆的身体猛地一僵!
“宋大小姐……”
“这苦肉计……”
“演得……真不错……”
嘶哑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玩味和一丝……近乎赞赏的残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宋清娆的耳膜,也刺穿了她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
他果然看穿了!
不仅看穿,还……点了出来!
如同猫捉老鼠般,带着残忍的戏谑!
巨大的寒意瞬间再次冻结了宋清娆的血液!她蜷缩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在这位心思如海的皇子面前,她所有的伪装和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而拙劣!
“臣女……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她强撑着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混杂着冷汗和尘土,狼狈不堪,眼神却依旧带着被冤屈的茫然和痛苦,声音细若游丝,“药……药太烫了……我……我只是太害怕了……”
她只能继续演下去!咬死这是“意外”!是“惊吓过度”的失控!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害怕?”唐琮荥的声音带着一丝飘忽的冷意,仿佛在咀嚼着这两个字。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喘息着,声音更加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昨夜……刺客的刀……抵在咽喉……你不怕……”
“地动……天崩地裂……房倒屋塌……你不怕……”
“偏偏……孤问你一句……碎玉何在……”
“你就……怕到……打翻了药碗……自残其身?”
字字诛心!
如同最锋利的匕首,一层层剥开她伪装的画皮,首指核心!
宋清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他……他连这个都看出来了!他不仅知道她在演戏,更精准地点破了她“自残”的动机——就是为了逃避关于“碎玉”的追问!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如同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屏风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欣赏着她此刻濒临崩溃的恐惧和绝望。那目光中,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那块玉……”唐琮荥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更加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宋清娆的心上,“带着……‘巫’字印记……”
“是……前朝余孽……‘巫蛊教’……的信物……”
“昨夜……刺杀……”
“就是……冲着它……来的……”
轰——!
如同九天神雷在宋清娆脑中炸开!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骇然!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巫蛊教?!
前朝余孽?!
刺杀……是为了这块玉?!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块玉带着如此不祥的“巫”字印记!为什么它的出现会引来如此凶险的刺杀!为什么卫铮会如此暴怒!为什么唐琮荥会如此执着地追问!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皇室倾轧!这是牵涉到前朝余孽、巫蛊邪术、足以震动朝野的惊天大案!而她宋清娆……阴差阳错……竟然卷入了这足以诛灭九族的漩涡中心!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狠狠收紧!她终于明白,自己昨夜捡到的,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催命的毒符!
“你……把它……藏起来……”唐琮荥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穿透宋清娆灵魂的惊涛骇浪,“是……想保护它?”
“还是……想……据为己有?”
“亦或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杀意,“你……本就是……他们的人?!”
最后一句,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下!
宋清娆浑身剧震!巨大的冤屈和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不是!她绝对不是!她只是想活命!她只是想复仇!她根本不知道这玉的来历如此恐怖!
“不……不是的!”她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冤屈而完全变了调,身体剧烈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剧痛和虚弱又重重跌倒在地!手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素色的衣袖!“殿下!臣女冤枉!臣女什么都不知道!臣女只是……只是慌乱中……捡到了……想找个地方扔掉……怕它招祸……臣女对天发誓!臣女绝无二心!更与那……那什么教……毫无瓜葛!”
她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所有的恐惧、冤屈、后怕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这不再是表演,而是最真实的、被卷入滔天巨浪的绝望呐喊!
然而,就在她这绝望的嘶喊声中——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暖阁院门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兵刃激烈交击的刺耳锐鸣!侍卫的厉声呵斥!以及……一个尖锐、惊慌、带着哭腔的女声,如同利刃般撕裂了暖阁的死寂,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扎了进来:
“殿下!殿下救命啊!”
“三老爷……三老爷他……他要杀大小姐灭口!他……他派人围了清辉阁……说……说大小姐私藏巫蛊邪物……要……要强行搜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