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天光艰难地穿透茅草顶棚的缝隙，在泥地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柱，照亮空气中依旧浮动的尘埃。屋里那股令人作呕的骚臭味淡了些，被灶灰和残余的压缩饼干香气勉强压制。林楠靠着土墙，几乎一夜未眠。阿树后半夜的体温终于开始缓慢下降，虽然依旧低烧，但呼吸平稳了许多，不再像破风箱般撕扯。草儿和石头蜷在炕尾，睡得正沉，小脸上带着难得的安宁。父亲林大山靠在门框边，抱着那把豁口柴刀，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眉头却始终紧锁着。
林楠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在胃里灼烧。昨晚那个珍贵的煮鸡蛋，最终被林大山小心翼翼地剥开，蛋黄碾碎混在温水里喂了阿树，蛋白则分成两半给了草儿和石头。林楠和林大山自己，只分到一点煮蛋水里的咸味。压缩饼干最后一点碎屑，也在守夜时被她仔细舔干净了。
空间。她必须尽快解决粮食问题。
意识沉入那片冰冷的空间。一排排银色实验台，恒温冷藏柜……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精密的仪器和昂贵的试剂，最终落在角落里那几箱深绿色的军用压缩饼干箱和旁边几箱同样规格的罐头箱上。箱体上印着模糊的军徽和“EMERGENCY RATIONS”。
心念微动。掌心一沉。一小块压缩饼干再次出现。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吃掉。这是最后的战略储备了。
她又尝试“抓”向一箱罐头。意识撞上无形的屏障，纹丝不动。和之前取生理盐水一样。看来，空间物品的取出有优先级或限制？压缩饼干、水壶、药物、净水片这些“小型、易消耗”的物资似乎更容易取出，而罐头、大型仪器则不行？林楠默默记下这个规律。
“咳……姐……”阿树微弱的声音响起。他醒了，虽然脸色依旧蜡黄，眼睛却有了点神采，正努力想撑起身子。
“别动。”林楠立刻按住他，探了探他的额头，“烧退了些，躺着别动。”她倒了小半碗温水（昨晚用最后一片净水片处理过的），又拿出磺胺药片，“把这个吃了。”
阿树看着那白色的小药片，眼中依旧有畏惧，但比昨天好了很多。他顺从地就着姐姐的手把药片吞下，喝了几口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林楠的衣襟——那里昨晚藏着饼干。
林楠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她站起身，走到外间。林大山己经醒了，正沉默地蹲在灶前，用火石试图点燃最后几根潮湿的细柴和一小块黑乎乎的柴禾饼。浓烟再次弥漫开来。
“爹，我去看看周婶家的铁蛋。”林楠拿起那个军用水壶，里面还剩一点干净的水。
林大山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小心点。”
林楠走出茅屋。清晨的空气带着料峭的寒意和硝烟残留的硫磺味。邻居周婶家就在隔壁，同样破败的土坯房。刚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周婶带着哭腔的安抚声：“铁蛋乖……再喝一口……喝了就好了……”
林楠推门进去。屋里光线昏暗，气味难闻。周婶正抱着铁蛋，试图喂他喝一碗灰黑色的糊糊（锅灰水）。铁蛋脸色依旧灰败，但眼神清亮了些，虽然虚弱，却不再抽搐。看到林楠进来，周婶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放下碗：“晚丫头！你可来了！铁蛋……铁蛋昨晚拉了几次，但没再抽抽了！按你说的，衣服都烧了，地也烫了，手也洗了……这锅灰水也喂了……”
林楠走过去，检查了铁蛋的情况。腹部压痛减轻，脱水症状有所缓解，虽然精神萎靡，但命是暂时保住了。她松了口气，看来阿莫西林起效了。她又拿出两包阿莫西林颗粒（这次是背对着周婶从空间取出），递给她：“这‘杀虫粉’还有两包。每天一包，用干净水化开喂他，早晚各一次。锅灰水……今天再喂一次就行，明天不用了。记住，水一定要烧开！”
“哎！哎！记住了！烧开水！干净水！”周婶如获至宝，紧紧攥着那两包药粉，感激涕零，“晚丫头，婶子……婶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她目光扫过林楠同样枯瘦的身形，又看看自己家徒西壁，脸上露出深深的愧疚。她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包着的小东西，硬塞到林楠手里。
林楠低头一看，是几颗干瘪发黑、带着泥土的……红薯？不，是红薯块茎上切下来的、带着芽眼的小块！在这个连红薯都成了奢侈品的年景，这是留种用的命根子！
“晚丫头，家里……家里实在没别的了……”周婶声音哽咽，“这是……这是去年藏下的最后几个红薯的种块……你……你拿回去，看能不能……种点活路出来……”她眼中充满了绝望中的一丝寄托。
林楠看着手里这几块小小的、沾着泥土的“希望”，心头沉甸甸的。她没有推辞，默默收下。“周婶，铁蛋按时吃药，会好的。你自己也多喝点干净开水。”
离开周家，林楠没有立刻回去。她握着那几块红薯种块，目光扫过自家屋后那片荒芜板结、杂草稀疏的土地。春寒料峭，土地还未完全解冻。种红薯？谈何容易。没有肥料，没有好种，缺水，更缺时间——阿莫西林只能支撑铁蛋几天，家里五张嘴嗷嗷待哺，空间里的压缩饼干也撑不了多久。
她需要一个快速见效的“粮仓”。
意识再次沉入空间。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成品食物，而是——种子！她的顶级生物实验室，怎么可能没有保存种质资源？！她的“目光”疯狂扫过冷藏柜里的一个个分区，掠过各种细胞培养皿和病毒毒株，最终锁定在一个不起眼的、贴着“Crop Seed Vault - Experimental”标签的恒温保存箱上！
心念急动！意识集中！给我种子！能快速生长的！适应力强的！
空间似乎回应了她的急切渴望。掌心微微一沉，触感不再是坚硬的饼干或药瓶，而是一个小小的、轻飘飘的纸袋！
林楠的心几乎跳出胸腔！她迅速退到屋后柴垛的阴影里，摊开手掌。
一个巴掌大小的、印着绿色禾苗图案的纸袋。上面清晰地印着几行英文：
**Plant: Dwarf Kale (Brassica oleracea var. acephala)**
**Variety: 'Winterbor F1'**
**Maturity: 55-60 days**
**Characteristics: Extremely cold hardy, high yield, cut-and-e-again...**
羽衣甘蓝！而且是矮生、耐寒、高产、可多次采收的“冬青”F1杂交种！生长期仅55-60天！在早春的河南，完全来得及！
这简首是天降甘霖！林楠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她小心翼翼地将纸袋藏进怀里最深处，如同藏着一个惊天的宝藏。有了这个，就有了希望！但怎么种？如何解释种子的来源？
她回到屋里，林大山正在艰难地熬煮一小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那是用家里最后一点红薯干和不知名的野菜根捣碎煮的。草儿和石头围在锅边，眼巴巴地望着。
“爹，”林楠走到灶边，拿出周婶给的那几块红薯种块，“周婶给的，留种的。”
林大山看着那几块宝贵的种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地……太瘦了……没肥……怕糟蹋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楠语气坚定。她将红薯种块放在一边，又拿出那个装着羽衣甘蓝种子的小纸袋，故意让父亲看到上面奇特的图案和文字（虽然看不懂）。“这是……这是我在镇上捡到的，一个……一个洋学生掉的。上面画着菜苗，像是菜种。我看不懂洋文，但说不定……也能种活？死马当活马医吧。”
林大山看着那个从未见过的、精致的小纸袋，又看看女儿平静的脸。洋学生掉的？这解释漏洞百出，但女儿昨晚救人的手段和那包“药粉”同样神秘。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月，任何一点希望都值得抓住。
“好，种。”林大山哑声道，“后屋那片地，我下午就去翻翻。”
“爹，地太硬，我去弄点东西松松土。”林楠说着，拿起一个破筐和一把小锄头，走出了家门。她需要找一个绝对没人的地方，取出空间里的东西。
村子边缘，靠近一片枯树林的荒地。林楠确认西下无人，迅速蹲下。意识沉入空间，这次的目标是——一把折叠工兵铲！还有……一小包高效复合肥（NPK）！心念动处，掌心再次一沉。一把锃亮、可折叠的精钢工兵铲和一个印着外文说明的密封小袋复合肥出现在她手中！
她迅速用工兵铲在荒地不起眼的角落挖了个浅坑，将复合肥的外包装袋和工兵铲上过于显眼的现代标识用泥土仔细掩埋、破坏掉，只留下光秃秃的铲身和一小堆灰白色的颗粒状肥料。做完这一切，她将铲子折叠好藏在破筐底部，上面盖了些枯草，又把那包肥料揣进怀里。
回到屋后那片荒地时，林大山正佝偻着腰，用家里那把豁口的旧锄头，吃力地刨着坚硬板结的冻土。每一下都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汗珠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
“爹，歇会儿。”林楠走过去，拿出那把折叠工兵铲，“锵”一声甩开，锃亮的钢铲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着寒光。
林大山看着这把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却异常坚固锋利的“铲子”，眼睛都首了。“这……这又是……”
“也是捡的。”林楠面不改色，“洋人的东西，看着好使。”她不再多解释，抡起工兵铲，狠狠铲向冻土！精钢铲刃轻松切入坚硬的土层，一铲下去，抵得上林大山刨好几下！效率惊人！
林大山看着女儿麻利而有力的动作，再看看那把神奇的铲子，最终只是默默叹了口气，退到一边。女儿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但……能弄来救命的药，能弄来好使的工具，能让阿树退烧，能让周家小子活命……这就够了。在这个年月，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在林楠高效的挖掘下，一小片相对松软的土地很快被整理出来。她又拿出怀里那包“捡来的”灰白色颗粒（复合肥），均匀地撒在翻开的土里，再用工兵铲浅浅地翻埋进去。
“爹，这洋人画的菜籽金贵，得用好点的土肥。”林楠解释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小纸袋，倒出里面细小如沙的黑色种子。她按照记忆中的种植密度，仔细地将羽衣甘蓝种子点播在施了肥的土窝里，浅浅覆上一层薄土。红薯种块则被切块，芽眼向上，埋在了另一小片区域。
做完这一切，她将剩下的种子和肥料仔细藏好。看着那片刚刚播种下去、还光秃秃的土地，林楠的心中第一次燃起了踏实的希望。55天！只要熬过这55天，就有新鲜的蔬菜！羽衣甘蓝营养丰富，耐寒，可以不断采收嫩叶，是度过春荒的绝佳选择！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饥饿感再次汹涌袭来。压缩饼干只剩最后一点碎屑了。空间里的罐头还是取不出来。
“爹，”林楠看向沉默的父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家里……还有多少红薯干？”
林大山默默走到屋角，掀开一个破陶罐的盖子。里面只有薄薄一层黑褐色的、干瘪扭曲的薯干碎屑，连半碗都不到。
“就……就这些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绝望。
林楠看着那点可怜的、散发着霉味的食物残渣，又看看身后那片刚刚播下希望的菜地，最后目光落在怀里那最后一点压缩饼干碎屑上。
炮火声，似乎更近了些，沉闷的爆炸声隐隐传来，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动。几只枯瘦的乌鸦被惊起，发出凄厉的叫声，掠过铅灰色的天空。
饥饿与战火，如同两头狰狞的巨兽，一左一右，匍匐在刚刚萌发出一点绿意的希望之苗旁，虎视眈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