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毒藤,在深宫的暗影里疯狂滋长、蔓延,缠绕着每一根梁柱,渗透进每一寸砖缝。然而慈安宫那扇紧闭的佛堂大门,却如同一块冰冷坚硬的磐石,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岿然不动。宸妃苏静姝那日复一日、分毫不差的诵经声,温婉低柔,如同亘古不变的溪流,平静得令人心悸,也令所有暗中窥伺的目光感到一种无处着力的挫败和……更深的不安。
这异乎寻常的平静,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沈知微的心头。宸妃越是无动于衷,越说明她所图甚大,也意味着潜藏的危险越深。藏经阁二楼那几册被异常关注的前朝地方志,成了沈知微眼中唯一可能撬开这潭死水的缝隙。她必须抓住这条线索!
机会终于在一个午后降临。映雪从外面回来,圆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压低声音道:“主子,奴婢打听到了!今日午后,慈安宫那边要例行清点库房,佛堂值守的几位公公和嬷嬷都被临时抽调过去帮忙了!藏经阁那边……应该比往日更清净些!”
沈知微握着针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紧,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对着绣绷发愁的温顺模样,只轻轻“嗯”了一声,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时机到了!
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稀疏的云层,在宫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知微依旧捧着那本粗糙的簿子和毛笔,脚步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虚浮和小心翼翼,走向慈安宫偏殿方向。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和一种……忙碌带来的、不同于往日的疏离感。果然,藏经阁附近安静得异乎寻常,连平时偶尔可见的洒扫宫人也少了许多。
她推开沉重的阁门,熟悉的陈旧纸张与尘埃气息扑面而来。阁内光线昏暗,一排排沉默的书架如同巨大的棺椁,散发着沉寂的死气。她侧耳倾听,除了自己刻意放轻的呼吸和心跳,再无其他声响。确认安全后,她没有丝毫犹豫,脚步轻捷如同狸猫,迅速穿过一排排书架,熟门熟路地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楼梯的“咯吱”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尖上。她屏住呼吸,首到踏上二楼的地板,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标明确——那排紧贴内墙、位置隐蔽的书架!
午后的阳光透过二楼高处几扇蒙尘的窗户,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沈知微快步走到那排书架前,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记忆中的位置——《前朝郡县考》、《景州府志》、《河洛舆图纪略》!
她迅速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将《河洛舆图纪略》从书架上抽了出来。厚重的函套入手冰凉,带着陈年灰尘和纸张特有的气味。她不敢耽搁,立刻抱着书,闪身躲进了旁边两排高大书架形成的、更加狭窄幽暗的夹缝里。这里光线几乎被完全遮挡,只有从书架顶端的缝隙里漏下几缕微尘浮动的光柱。
她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时间紧迫!她必须速战速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借着那几缕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手中这本《河洛舆图纪略》。书页泛黄,触感脆硬,上面绘制着前朝河洛地区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古地名和注释。
沈知微的目光如同鹰隼,快速而精准地扫过一页页舆图。她不是在欣赏地理风貌,而是在寻找!寻找任何可能的标记、异常、或是被反复翻阅的痕迹!
书页在她指尖快速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灰尘在微弱的光柱中飞舞。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阁外的寂静如同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挤压着她的神经。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的颤抖几乎无法抑制。
忽然!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指尖停留在一张绘制着前朝太庙布局的详图上!这张图占据了整整两页,描绘着太庙宏大的建筑群、祭祀广场、以及……深埋地下的地宫结构!
吸引她目光的,并非这张图本身,而是在这张图的右下角,靠近地宫入口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型偏殿图示旁!
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折痕!
这折痕并非贯穿整张纸页,而是非常局部的、极其细小的一个点!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某个特定的点上,反复地、用力地按压过无数次,以至于纸张的纤维在这一点上出现了极其微弱的断裂和卷曲!若非沈知微目光如炬,又是在如此专注、光线特定的角度下,根本不可能发现!
她的呼吸瞬间屏住!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这道折痕!位置太特殊了!就在地宫入口旁的一个偏殿图示上!而且这种反复按压留下的痕迹……绝非无意造成!这是刻意的标记!是有人在此处反复研究、推敲后留下的记号!
宸妃!一定是宸妃!她在看什么?她在找什么?难道……传国玉玺……就藏在这前朝太庙的地宫之中?!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接近真相的颤栗感瞬间席卷了沈知微!她强压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指尖死死抠进粗糙的书页边缘,指甲几乎要折断!她迅速将书页翻回,目光如同扫描般,再次确认这张太庙地宫图。整张图绘制得相当精细,标注着各种建筑名称和用途,唯独那道折痕所在的偏殿,图示简单,旁边的标注小字也模糊不清,似乎只是地宫外围一个不太重要的附属建筑。
然而,正是这不起眼处的刻意折痕,显得如此诡异而意味深长!
沈知微不敢再多看一秒!她迅速合上沉重的《河洛舆图纪略》,动作近乎粗暴地将它塞回了书架上的原处!指尖触碰到旁边那本《景州府志》时,她心念电转,飞快地将其也抽出,随意翻开几页,又迅速放回,制造出只是随意翻找的假象。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不过短短十几息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退回到相对开阔的区域,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书架上,大口地喘息着,冷汗己经浸透了内衫,紧贴在肌肤上,冰凉刺骨。方才那短暂的十几息,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疾走,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带着点茫然和疲惫的神情,随意从旁边书架上抽了一本佛经,这才脚步虚浮地、慢慢走下了楼梯。每一步踏在吱呀作响的木梯上,都如同踩在自己狂跳的心尖上。
走出藏经阁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对着慈安宫偏殿的方向,依旧是那副虔诚抄经归来的温顺模样,恭敬地垂首行了一礼。
转身离开时,她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无意识地蜷缩着,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冰冷书页上,那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折痕所传递出的、令人心悸的讯息。
灯下辨旧籍,图穷匕见痕。
那道细微的折痕,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幽光,刺破了重重迷雾,指向了前朝太庙那深埋地下的秘密。宸妃的目标,玉玺的所在……似乎己近在咫尺!然而,这短暂的窥见,带来的并非曙光,而是更加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杀机。那沉寂的慈安宫,如同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亮出致命的獠牙。而她,己然踏入了最危险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