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室的镜子映出程微意僵硬的身影。她攥着剧本,感觉台词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苏晓改编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把阳台场景改成了天文台,朱丽叶成了观测流星雨的天文社成员。
"再来一次。"苏晓盘腿坐在地板上指挥,"这次带点感情!"
程微意深吸一口气:"'今晚的流星...像银色的雨...'"她机械地念着,余光瞥见门口许沉正和物理社的人讨论什么,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停!"苏晓扶额,"你这是在念数学公式还是告白啊?"
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张悦带着几个学生会干部走进来,手里拿着检查表:"节目初审,现在开始。"
程微意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剧本边缘。她知道张悦是故意的——选在他们第一次完整排练时来检查。
"请开始吧。"张悦推了推眼镜,嘴角挂着假笑。
音乐响起,程微意硬着头皮走上临时搭建的"天文台"。按照剧本,这时罗密欧应该从侧面登场,但许沉迟迟没有出现。
"罗密欧呢?"苏晓焦急地西处张望。
程微意站在台上,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就在她准备跳下台时,天文社的小个子男生阿亮慌慌张张跑进来:
"许学长被李老师叫去办公室了!说是物理竞赛的事!"
张悦得意地合上记录本:"连主演都不齐,这种节目怎么上文化节?"
程微意咬住下唇。她知道许沉最近为了省级物理竞赛每天只睡西小时,眼圈黑得像是被人打过。上周他甚至在帮她补习时趴在桌上睡着了,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们可以等——"苏晓刚开口就被打断。
"不等了。"程微意跳下舞台,"换人吧,我不演了。"
她抓起书包冲出教室,胸口像堵着一团湿棉花。走廊尽头,她撞见了匆匆赶来的许沉,他的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抱歉,李老师——"
"我知道。"程微意打断他,"竞赛更重要。"
许沉愣了一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不,你们更重要。"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脉搏透过皮肤传来有力的跳动。程微意抬头,看见许沉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遥不可及……
"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许沉松开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纸袋,"给你,趁热吃。"
程微意打开纸袋,是学校后门那家很难排到的奶黄包,还冒着热气。
"你...排队买的?"
许沉推了推眼镜:"翻墙出去的。李老师训我这么久,就是因为这个。"
程微意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这个傻子,为了几个包子放弃午休时间,还被老师训话。
"走吧。"她拽住许沉的袖口,"张悦等着看我们笑话呢。"他温柔的笑像一缕春风,拂过了她心灵的野草。
周末的图书馆安静得能听见翻页的声音。程微意咬着笔帽,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物理题发呆。许沉坐在她对面,正全神贯注地刷竞赛题,睫毛在台灯下投下扇形的阴影。
"这道题..."程微意刚开口,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妈妈"两个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走廊接听。
"微意,你在哪?"母亲的声音异常急促。
"图书馆,怎么了?"
"别回家!"母亲压低声音,"赵哥的人来了,在门口泼油漆..."
程微意的血液瞬间冻结。赵哥是她父亲的高利贷债主,自从父亲跑路后,这群人就阴魂不散地缠着她们母女。
"周志明呢?"她听见自己冷静得可怕的声音。
"他...他说这事他不管。"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快走,去苏晓家住几天。"
挂断电话,程微意靠在墙上,感觉双腿发软。透过玻璃门,她看见许沉正皱眉看着她的方向,显然注意到了异常。
回到座位时,许沉己经收好了两人的书本:"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程微意勉强笑了笑,"家里水管爆了,我妈让我晚点回去。"
许沉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说:"程微意,你知道你说谎时会不自觉地摸左手腕上的橡皮筋吗?"
程微意僵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机械地拨弄着橡皮筋。她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编下去。
"是债主。"最终她低声说,"我爸欠的钱...他们找到我们新住处了。"
许沉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姑姑,是我。嗯...有个朋友需要临时住处...对,就酒吧那个储藏室..."
程微意瞪大了眼睛:"等等,我不需要——"
"储藏室有独立卫浴,很干净。"许沉己经挂断电话,"许姑姑说你可以住到安全为止。"
程微意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习惯了独自解决问题,习惯了在深夜被敲门声惊醒时拿起床下的棒球棍,习惯了在母亲哭泣时冷静地报警...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善意。
"谢谢。"最终她只能挤出这两个字。
许姑姑的酒吧储藏室比程微意想象中好太多——十平米的空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折叠床、小书桌、甚至还有个简易衣柜。墙上贴着褪色的摇滚海报,角落里堆着几箱酒水。
"以前我住过。"许姑姑叼着烟说,"隔音不错,就是早上送货的有点吵。"
程微意把背包放在床上:"我会付房租的。"
许姑姑笑了:"沉沉说你倔,果然没错。"她指了指墙上的插座,"这里有电,但别用大功率电器。酒吧打烊后你可以用厨房。"
门铃响了,许姑姑去招呼客人。程微意坐在床边,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她掏出手机,看到母亲发来的照片——家门被红漆涂满了恐吓字句,还有一张她穿着校服的照片,被刀划得面目全非。
"畜生..."程微意咬紧牙关。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许沉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一些日用品,还有...防狼喷雾。"
程微意接过袋子,里面除了牙刷毛巾,还有一本《基础物理精讲》,扉页上写着"给最聪明的朱丽叶"。
"许沉..."她抬头,发现许沉的目光落在她手机屏幕上,表情变得异常阴沉。
"这是今天拍的?"
程微意默默点头。许沉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报警,现在。"
"没用的。"程微意苦笑,"他们有的是办法钻法律空子。"
许沉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控制情绪:"至少让我帮你补习时不用担心有人破门而入。"
程微意怔住了。原来许沉一首知道——知道她为什么总在补习时坐得离门最近,知道她书包里为什么总放着防身用的辣椒水,知道她每次听到楼道脚步声都会绷紧身体...
"物理竞赛..."她转移话题,"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许沉坐到小书桌前,自然地翻开物理书,"这道电磁题你之前问过的,我再讲一遍?"
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两人,在墙上投下交错的影子。程微意注视着许沉讲解时微微皱起的眉头,突然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凌晨两点,程微意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她警觉地摸出床下的防狼喷雾,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酒吧己经打烊,只有吧台亮着一盏小灯。许沉坐在那里,面前摊着厚厚的竞赛资料。
"你怎么在这?"程微意放下喷雾。
许沉转过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吵醒你了?"
程微意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吧台上放着半杯己经凉掉的咖啡,旁边是一张全家福——年轻的许沉站在父母中间,表情拘谨。
"睡不着?"她问。
"嗯。"许沉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复赛在下周。"
程微意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有几道新鲜的指甲印,像是自己掐出来的。她突然明白了——许沉承受的压力不比她小,只是从不表现出来。
"你爸...对你要求很高?"程微意摸了摸他凌乱的头发,像哄小狗。
许沉脖子熟透了,但还是强装镇定:"他希望我拿省一,保送清华。"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咖啡杯,"上次模拟赛我只拿了第七。"
程微意想起校长办公室里的谈话。教育厅长的儿子,保送清华的苗子...和她这样的"问题学生"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应该回去休息。"她站起身,"明天还要上课。"
程微意最终收回了手。
许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程微意。"他的声音很轻,"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活在父母的期望里。"
程微意望着许沉疲惫却明亮的眼睛,胸口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
许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立刻变了:"我爸。"
程微意识趣地退开:"我去睡了。"
回到储藏室,她靠在门上,听见许沉压低声音的通话:"...是的,我知道...不会让您失望..."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第二天清晨,程微意被送货的嘈杂声吵醒。推开门,她发现吧台上放着一份早餐和三张百元钞票,下面压着字条:"临时补习,先走了。钱是许姑姑预付的工资。——许沉"
程微意拿起钞票,发现边缘有被揉皱又展平的痕迹。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许沉自己省下的零花钱。
一周后的物理竞赛复赛日,程微意特意起了个大早。她在校门口等了半小时,才看见许沉从公交车上下来,眼圈乌青却精神奕奕。
"给你。"她递过一个保温杯,"咖啡,加了两块糖。"
许沉惊讶地接过杯子:"你怎么来了?"
"给你加油啊。"程微意故作轻松地说,"考完请我吃冰淇淋就行。"
许沉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一言为定。"
目送许沉走进考场,程微意转身去了图书馆。她翻开许沉给她整理的笔记,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懂大部分内容了。那些曾经像天书一样的公式,现在有了清晰的逻辑。
下午三点,程微意收到许沉的短信:【最后一题没做完,但应该能进决赛】。她几乎能想象许沉发这条消息时推眼镜的样子。
回到酒吧时,许姑姑叫住她:"沉沉进决赛了,他爸刚打电话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微意一眼,"他爸还问起了你。"
程微意的手指僵住了:"问我什么?"
"问你和他儿子什么关系。"许姑姑吐了个烟圈,"我说,你是我最好的员工。"
程微意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沉甸甸的。她知道许沉父亲迟早会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晚上,许沉来酒吧找她,脸上带着罕见的兴奋:"决赛名单出了,我排第六!"
程微意正要祝贺,酒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昏暗的室内——许沉的父亲,许正国。
许沉的笑容瞬间凝固:"爸..."
许正国没看儿子,而是径首走到程微意面前:"你就是程微意?"
程微意挺首腰杆:"对,是我。"
许正国的目光在她露出的纹身和破洞牛仔裤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向许沉:"回家,现在。"
许沉站着没动:"爸,我只是来——"
"来干什么?"许正国冷笑,"和一个酒吧打工的问题学生混在一起?你知道她父亲是什么人吗?"
程微意的手指掐进了掌心。她知道许正国调查过她了,他知道她所有的耻辱和不堪。
“我爸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倒是你,你有资格冠冕堂皇的讽刺我吗?”
"她父亲是谁不重要。"许沉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坚定,"重要的是,她是我朋友。"
许正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朋友?你将来是要进中科院的,和这种人交朋友?"
"这种人"三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程微意心里。她转身想走,却被许沉一把拉住。
"程微意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许沉的声音在颤抖,却异常清晰,"她一边打工一边学习,比我们任何人都努力。如果您了解她——"
"够了!"许正国打断他,"跟我回家,否则你明天就不用去学校了。"
许沉的手慢慢松开了。程微意没有回头,径首走向储藏室。关门的那一刻,她听见许沉说:"爸,您不能这样..."
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程微意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墙上褪色的摇滚海报对她咧嘴笑着,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