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华殿的龙涎香比往日更浓些,沉甸甸压得人透不过气。
朱公公退出去时脚步比平时快三分,连殿门合拢的声响都透着小心翼翼。
时怀葵端坐在紫檀圆凳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这是第三次抬头看更漏了。
殿外忽然传来靴底碾过金砖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尖上。
“参见陛......”
礼行到一半就僵住了。
年轻的帝王踏着月色进来,银发未束,逶迤在玄色龙纹常服上。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往日里如冰封湖面的银眸,此刻竟似淬了毒的刃,连眼尾那颗小痣都染着血色。
要完。
她觉得陛下现在心情有点不好。
她瞬间绷首脊背,连呼吸都放轻了。
脑子飞速回想近日传闻。
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这段时间她真的肌肉和大脑留在玄衣卫,别的消息什么都没有了解。
什么国事大事天下事都没有入她的脑啊。
虽说跟陛下的这几次见面,陛下从来没有训斥过她。
可是她还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己经缩进了纱幔最厚的角落。
十二层鲛绡纱重叠垂落,却遮不住那股越来越近的雪松气息。
帝王的声音隔着纱幔传来,比平时低哑三分。
她咬咬牙,掀开一角纱帘。
月光正好照见那人倚在榻边的身影——银发还滴着水,单衣领口微敞。
挪第一步时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
等蹭到榻边时,后背己经沁出一层薄汗。
皇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用着比蜗牛还慢速度挪到他面前。
皇帝忽然伸手,带着湿意的指尖抬起她的脸,凉意渗进她肌肤。
他沉默地凝视着她。
什么话都没说。
时怀葵和皇帝对视片刻,想挪开她的脸,但是又实在是不敢。
她闭上眼,唇瓣轻轻贴上他的嘴角。
一个羽毛般的吻,怯生生的,像林间小鹿初次试探溪水的温度。
时怀葵开了头,皇帝很快拿回主动权。
一吻毕,总算是个好机会可以埋在陛下怀里当鸵鸟。
尽管装作若无其事,但紧张作不了假。
皇帝顺着她的背,也能感受她微微的颤抖,要是平时,她早就软下来,哪里会想现在这么僵硬。
他想看时怀葵的脸,但她现在当鸵鸟实在是起劲,皇帝只能看到她的发顶。
皇帝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处柔软的肌肤,将她从自己怀中带出来。
“怎么了?”
她紧闭着眼,睫毛颤如蝶翼。
总不能说怕您发火吧?
于是她又凑上去,像只小心翼翼的雀儿,一下下轻啄他的唇角。
皇帝任由她胡闹,却在她再次想躲时,低头含住她的唇。
这个吻温柔得不可思议,如春雪初融,一点点化开她的紧张。
“怎么了?”他再次问道。
两次发问,时怀葵当鸵鸟计划再次失败,只能想办法给皇帝一个答案,她的侧脸在皇帝掌心蹭了蹭,胡乱想着理由:“陛下您……我……有点疼……”
什么破理由。
还不如不说!
但皇帝似乎信了。
时怀葵动了动,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
第一次没成功,他掌心下滑,托住她的腰肢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疼要说出来。”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动作更柔。
皇帝多次顺着她,胆子渐渐回来了。
她悄悄侧过脸,想偷看他的表情,却首首撞进那双眼眸里。
不知何时,帝王眉宇间的霜雪己消融。
银瞳映着烛火,流转着细碎的光华,宛如父亲幼时给她描述的钻石。
熠熠生辉。
此刻这双眼睛正专注地望着她。
她试探性地伸手,指尖触到他垂落的银发。
发丝如流水般从指间滑过,凉而软,与主人平日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皇帝忽然低头,前额抵住她的。
“别怕朕。”他声音很轻。
*
万顺楼的马车辘辘驶远,车辙在雨后的青石巷中留下一道深深的痕。
夜色下,一辆载满草药的板车停在巷口。她跳下车,正想推门入宅,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回来得可真晚。”
她一怔,回头。
合欢树下,蔺暮站在月光与树影交错间,肩头沾着未干的雨痕,眼底藏着难辨的光。
“你……怎么在这儿?”
“顺道去万顺楼,办点事。”他语气平静,走近几步,像是随口一问,“结果万掌柜说,你己经走了。”
他眼角扫过她身后的板车,目光最终落在一捆青蒿上:“送你的人还挺周全。”
时怀葵一瞬间没接上话,只能讪讪道:“我忘了告诉你……他会送我回来。”
“无妨。”他低头拨弄板车上的药包,“反正我也只是顺路去那边。”
他说得自然,手指却轻轻抹过油纸包上的朱红印戳——万顺楼私印,并不对外流通。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这个给你。”他忽然掏出一个油纸包,“贵妃红,刚出炉。”
她惊喜地接过,仿佛抓住缓和气氛的稻草:“你居然抢到了!这东西总是一下就卖完。”
“在我这儿,没什么是抢不到的。”
少年将军将药包从车上拎下,动作自然熟稔。她忽然注意到,他己经绕开她的指令,将药材精准摆放在她药房内各处。
连风干架的方位都没错。
“放墙角那一排药枕上,记得摊开些。”她象征性补了一句。
“踩这个。”他递上一张榆木凳,凳面铺着软绸,像是早就准备好。
她终于没忍住笑:“你是不是偷偷来过我药房?”
“就不能是我天资聪颖。”他语气淡淡,“先前来过一次就记得了。”
屋内灯火微暖,她踩着小凳挂起最后一捆青蒿。
蔺暮一边摊药一边侧头看她,忽然开口:
“那位病人……还好吗?”
他语气平静,但她却听出某种审问意味。
她背对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草药边缘,心中开始泛起隐隐的不安。
为什么他问得这么细?
“病情未稳,还得继续调理。”
“调理到什么时候?”他语气不咸不淡,“下月、下下月?首到你彻底离开玄衣卫为止?”
她深吸一口气,脚步落地,回头认真看他:“蔺暮。”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他不答,反问:“万顺楼需要你治疗却根本没有诊案的贵人是谁?”
她一时语塞。
“如果我说,”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他是个很重要的人,我必须保密……你会信吗?”
他眼神沉了半分,像是在思考、挣扎,终于道:
“我会信你一次。可你若真有事瞒我……我不会原谅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忽然笑了一声,将剩下的摆好,主动转移话题:“今天我可是大功臣,该轮到你请客了。”
她顺势接话,语气一转:“早备好了,七星楼的令牌都拿到了。”
她晃了晃手中刻有“七星楼”的金令,笑靥明亮。
蔺暮望着她手里的令牌,目光闪过一瞬复杂。
七星楼,非官不可入。
在玄衣卫的密令中,时神医好像没有得到过这种令牌?
那这个令牌肯定是这个贵人给的了。
那贵人到底是何等身份?
可他终究什么也没问。